眾人都注意到，朱棣沒有稱呼金純的大名，而是叫了表字，這是不是說明皇帝的心情沒那么糟？

眾人揣度著皇帝的心思，金純跨前一步，躬身說道：“此案重大，臣立即選派捕盜熟手，前往河間府查實。”

就這一句話，眾人各自聽出了不一樣的含義，在漢王朱高煦聽來，所謂查實，顯然是不能憑奏本就下定論，需要查證核實案情真偽。

在太子朱高熾聽來，就是進一步追查幕后真兇。

“還有嗎？”朱棣看著金純：“說下去。”

金純明顯遲疑了一下，很顯然，他有所顧慮，但皇帝問了，他不能不說，所以只得躬身繼續說：“緝賊捕盜，一要詳看卷宗，二要現場勘查，驗明物證，三要人證口供和現場情況相互驗證，但如此大案，這奏本中只約略說了大概經過，而且刺客招供后很快便自殺了，所以此案的關鍵，要先將刺客的死因查明。”

金純說的很隱晦，但眾人都聽明白了，金純口中所謂大概經過，還有查刺客的死因，其實是留了余地，他的本意是此案疑點和蹊蹺處甚多，現在不能下定論。

朱棣冷笑：“欽差遇刺，大明開國以來還沒聽說過，朕看這案子不簡單，怕是有人不想讓欽差去江南查明真相，所以才會對欽差下手，金尚書，你打算派誰去查？”

金純想了想，俯身說：“河南清吏司郎中鄒師顏可當此任，但請陛下派賽哈智指揮使前往督辦，若指揮使不能親往，同知也可。”

紀綱被誅后，賽哈智遞補為錦衣衛指揮使，此人行事低調，為人謹慎，在太子和漢王之間沒有選邊站。

楊榮當即就明白了金純的意思，雖然名義上是刑部鄒師顏主辦，但既然錦衣衛插手了，那案件的主導權就不是刑部了，而是錦衣衛了，辦好了刑部有功，辦不好了錦衣衛跟著一起頂缸，而且這案子牽扯太大，有些事、有些人刑部是萬萬惹不起的，也只有錦衣衛能查能辦、敢辦。

這件事要么是太子所為，要么是漢王嫁禍太子，最后不管查出了真相到底如何，都勢必會得罪一方，金純這么做，擺明了是把得罪太子或漢王的苦差事推給錦衣衛，自己站一旁。

楊榮暗自佩服金純高明，倉促之間能想到這樣的應對法子，也算是老謀深算了，這老狐貍都快成精了。

朱棣自然也看出了金純的心思，暗罵了一句敷衍塞責，冷哼一聲，剛想訓斥兩句，突然看見漢王朱高煦在看趙王朱高燧，朱棣突然改了主意：“老二，你有什么見識？”

朱高煦轉過頭，猶豫了下說：“金尚書所言，確是穩妥之舉，請父皇圣裁。”

聽漢王這么說，眾人不免都有些意外，今天這漢王是怎么了？竟然這么老實，一句攻擊太子的話都沒說，既不添油加醋也不煽風點火，這不是漢王的風格啊。

朱棣似乎也有些意外，想了想，朱棣又問：“其他人還有什么說的嗎？”

眾人此時巴不得摘得干凈，哪個敢主動站出來，皇帝問完，都不約而同把頭壓得更低了。

朱棣掃視了兩圈，輕輕嘆了口氣，“你們都退下吧。”

眾人如蒙大赦，趕緊跪下行禮告退，這時朱棣突然又開口：“老大老二老三留下。”

這哥仨一聽，互相偷看了一眼，不知道皇帝什么意思，用高低不同的聲音答應著，乖乖的留下。

朱棣吩咐黃儼：“讓他們也都下去。”

黃儼一聽便明白了，皇帝要跟三個兒子說點體己話，趕緊回身，揮手示意宦官宮女趕緊出去，然后自己最后一個退了出去。

不久，殿中就只剩下朱棣父子四人。

朱棣緩步走下丹墀，先是走到太子面前，看了看太子，朱高熾被皇帝看得有些心驚，趕緊低下頭。

朱棣又走到朱高煦面前，朱高煦卻與太子不同，一副心胸坦蕩的模樣，迎著朱棣的目光，不躲不閃。

朱棣又走到趙王朱高燧面前，朱高燧與兩個哥哥也不同，他先是恭謹的低下頭，然后又微微抬頭，偷偷瞄了朱棣，見老爹看著自己，趕緊又地下頭。

朱高燧這些小動作全被朱棣看在眼中，不過朱棣沒有吭聲。

朱棣嘆了口氣，三個兒子面對自己動作神態截然不同，其實也是三個兒子的性格迥然不同的表現。

老大謹小慎微，生怕惹怒了自己，所以一味在自己面前示弱。

老二大膽跋扈，而且刻意在自己面前展現出英武剛強之氣，這是在有意學自己，并且時刻提醒自己，他老二比老大更適合接班。

老三心思細密，表面上也是行事謹慎，但其實韜光養晦，心里想的什么，別人永遠猜不透。

朱棣挨個看著三個好兒子，又嘆了口氣：“你們說實話，到底是誰干的，說實話，這事我不追究了。”

此話一出，三個兒子都是一怔，太子呆呆的看著朱棣，老二驚的合不攏嘴，老三也瞪大了眼睛。

三個人有一點是相同，仿佛眼前這個人不是皇上，仿佛聽錯了。

朱棣冷笑：“怎么，被朕說中了心事，不知道該怎么跟朕說了？是吧，太子？”

朱高熾被點名，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顫顫巍巍的回答：“父皇，我行得正坐得端，我……”

漢王一聽就不樂意了，沒等太子說完便打斷了：“大哥你啥意思，你行得正，我和老三行的就不正嗎？”

朱高燧只冷眼旁觀，沒說話。

朱高熾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趕緊轉頭跟漢王解釋一句：“老二，你想多了，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他不知該怎么解釋，遲疑了片刻，無奈的轉頭對朱棣說：“父皇是知道的，我就是有那心，也沒那膽。”

朱棣心里默許，這話中肯，老大就是有賊心，也斷沒賊膽。

朱高煦又不干了：“父皇，太子這話里有話，他有心沒膽，那我有這膽了？太子你說清楚，你的意思是我干的了？”

朱高熾趕緊解釋：“我不是那意思，你不要胡思亂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