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dāng)空、酷熱難耐。此時正值九月，夏日驕陽的余威仍未褪去，反而更顯悶氣。太湖邊的小道上，幾輛牛車正緩緩向北而行。車上坐著的是福州的許名鈞一家。

許名鈞不愛讀書，尤喜經(jīng)商，累經(jīng)幾年，已是頗有家資。常言道：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許名鈞自己讀書不行，但有個朝思暮想的“士子夢”，后來他父母去世，服完喪后，許名鈞與妻子一商量，決定舉家搬往東京廣置田產(chǎn)，當(dāng)一回科舉移民，為的就是讓子孫后代能通過科舉考試謀個一官半職。

此時許名鈞的妻子陳氏懷孕已經(jīng)八月有余，正是心煩氣躁，秋老虎又肆虐兇猛，許名鈞心疼夫人，便命健仆將牛車趕至臨湖的小道上，借著林蔭之蔽，緩解廂車內(nèi)的悶熱。

剛拐上小道不久，就從林子中沖出一伙人來，趕車的七八個人都是許家雇來的平民百姓，只以為是遇到劫道的強(qiáng)人，忙松了牛繩，跪下來口喊饒命，哪想這些人心狠手毒、見人就砍。許名鈞哪里見過這種陣仗，竟躲在廂車?yán)锊桓页鰜怼?

那陳氏是臨縣陳家的幼女，叫作陳幼娘，父母擔(dān)心她年幼夭折，遂將其送入了般若苑拜佛養(yǎng)身。陳幼娘青春年華、天真爛漫，便跟著寺里的法師們學(xué)了些拳腳，寺里的法師見她可愛，也不作計(jì)較，反而多教了她幾招功夫。這時候見了廂車外強(qiáng)人劫道，許名鈞一時被嚇住，不敢言語，還是陳幼娘強(qiáng)自壯膽下了牛車，對眾人一禮道：“各位好漢，這車上的一應(yīng)細(xì)軟，請好漢隨便取用，只求不要傷我們性命”。

話音剛落，這其中領(lǐng)頭的漢子劈頭一刀向著陳幼娘砍來，陳幼娘驚駭之中向左一閃，跌坐在地上，臉色已是慘白。又聽見“啊”的一聲大叫，陳幼娘轉(zhuǎn)頭一看，險(xiǎn)些就要暈了過去。

原來是許名鈞聽到陳幼娘說話，稍稍緩過了神，一邊暗暗羞愧，一邊出了廂車。誰想剛下了車，那一刀正朝著許名鈞前胸劈下，頓時血花四濺，眼看就要活不成了。可能是臨死前激發(fā)了潛能，許名鈞一邊用雙手緊緊抓住砍在胸前的鋼刀，一邊嘶聲呼道：快跑，快跑……

陳幼娘陡然清醒過來，想到肚子里的孩子，顧不上傷心，就地一個打滾，從車下鉆了過去，向著太湖邊的蘆葦蕩里跑去。那領(lǐng)頭人見陳幼娘向著太湖跑去，也不著急追趕，舉起長刀對著地上的幾具尸體刷刷幾下，又命手下將這些尸體聚在一起，潑上火油，把尸體燒了才向陳幼娘方向追去。

陳幼娘一路向著湖面跑去，周邊的蘆葦高過頭頂，微風(fēng)一吹沙沙作響。

陳幼娘已是驚弓之鳥，聽著響聲以為是那伙人追來，震怖驚恐。一個不察，身體突然向前跌去，回過神來，半邊身子已經(jīng)落入水中，陳幼娘趟著水奮力向湖心方向游去，剛游出十幾米遠(yuǎn)，就看到湖面上飄著幾只小船，陳幼娘大呼救命，其中一只小船搖了過來，陳幼娘只感覺身子一輕，人已經(jīng)落到船上，她正要呼救，抬頭一看只覺一陣絕望。

小船上有兩人，都是粗布短衣，腰間別著長刀。這太湖周邊除了打魚的漁民，人煙稀少，剛剛她又經(jīng)歷了變故，立刻便知道這與剛才那人是一伙的。陳幼娘自付逃命不得，咬住牙猛然拉住其中一人，就要奪此人長刀，船尾那人見狀，將手中長篙往前一遞，手腕抖動中，篙頭一起一落，正打在陳幼娘的肩上。

陳幼娘只覺肩頭傳來一陣劇痛，搶刀的手瞬間耷拉了下來，但為了活命，她死死咬住牙，左手改拉為拳，打向船頭這人的喉部，這一擊出乎意料，那人撤步閃躲，陳幼娘趁此機(jī)會，轉(zhuǎn)身向湖面投去。落水之后，方覺背后一陣刺痛，原是被人從后面捅了一刀，陳幼娘忍著劇痛，潛入湖水，拼命向前游去，不知道游了多久，頭腦一昏，便不省人事了。

月落中天。太湖一角，蘆葦成蕩。湖風(fēng)吹來，嘩嘩作響。臨湖的小道上，有一中年道人正匆匆行來。這道人面容古樸，一身道袍卻不修邊幅。

宋人尚道，文人、士大夫日常穿著道服，已成為社會風(fēng)尚，就連號稱“宋朝第一人”的范仲淹也喜愛道袍，著有“道服贊”，夸其“清其意而潔其身”。眼前這道人雖著一身道服，但鶉衣百結(jié)、不護(hù)細(xì)行，在當(dāng)時實(shí)屬另類。

那道人行走中突然停下，轉(zhuǎn)身進(jìn)了蘆葦蕩，片刻功夫，就見那道人懷中抱著一個嬰兒飛身而回，道人落地后，用袖子拂去孩子身上的水漬，又運(yùn)氣行功，手指連點(diǎn)小孩的涌泉、腎俞、氣沖、勞宮等位，待到孩子身上冒起白霧，接著一聲啼哭響徹夜空。道人見孩子好轉(zhuǎn)，用寬大袍袖將其一遮，消失在濃密的夜色中。

又過一段時間。一艘小船找到此處，見了陳幼娘的尸體，船上的人立即拿出一個魚形的哨子吹了起來，不一會，三艘小船快速的搖了過來，船上領(lǐng)頭的漢子正是今天下午帶人截殺許家車隊(duì)的人，此人叫陳都，是盤踞太湖多年的悍匪，位列西山茅江水寨第三把交椅，人稱“太湖毒蛟”。

陳都命人將陳幼娘尸體撈出，一應(yīng)處理好了回轉(zhuǎn)水寨。但他不知，許家雖不算望族，但京中也有族人為官，親近上意，由此引發(fā)官兵圍剿，二十八島齊上西山逼宮，茅江假死遠(yuǎn)遁一事。

這日上午，一個手抱孩子的道士，風(fēng)塵仆仆地進(jìn)了明州，道士加孩子，這種組合著實(shí)吸引了不少眼球。

吳永抱著孩子七轉(zhuǎn)八拐，來到一處高門大院，上書兩個大字——史府。

史家本是當(dāng)?shù)氐耐缿簦?dāng)家的叫史大壯，人稱史屠子，雖然長得五大三粗，但為人極好，不僅對家人愛護(hù)非常，對鄉(xiāng)鄰也是非常仗義、照顧有加，有好事者稱其為史員外、史大善人等等。奈何史屠子只得了兩個女兒，大女兒未出嫁便病死，小女兒由史屠子做主，招了他的徒弟段明甫作贅婿。

段明甫是個孤兒，老家在安吉，父母雙亡。年幼時隨叔父來明州三江口討生活，卻不料叔父一日醉酒跌入海中，眨眼便沒入海浪不知所蹤。段明甫大哭一場傷了元?dú)?，累臥在床，被工頭趕出碼頭，昏昏沉沉倒在史家肉鋪門前，被史屠子搭救，后來又收作了徒弟。因此段明甫雖是入贅，對史屠子卻當(dāng)親生父親一樣看待?；楹蠓蚱耷偕网Q，日子過得倒也舒坦。后來一場大寒，史屠子得了病，落下了病根，便想將肉鋪傳給女兒女婿。段明甫不想一輩子做個屠夫，跟岳父道明。

史屠子沒讀過書，但知道人各有志，因此也就應(yīng)了，還給了段明甫五十兩銀子做本錢，史屠子的老泰山做的屬實(shí)到位。前面說道，段明甫老家在安吉一帶，大觀年間，皇帝在安吉設(shè)茶場，段明甫瞅準(zhǔn)機(jī)會，在茶園與官府間游刃有余地做起了茶葉買賣，漸漸做大，三兩年光景，竟將這小小肉鋪?zhàn)兂闪烁唛T大院，牌匾也從史家肉鋪?zhàn)兂闪耸犯?

幾年前，吳永游歷至此，正碰上史家女兒百日，史家大擺流水宴，廣邀賓客，更是遍請城內(nèi)有名的讀書人，最后取名史愛兒。段明甫兩口子雖然覺得拗口，但老太爺高興，也只能苦笑著應(yīng)下。

當(dāng)時過路的吳永也被請了進(jìn)來，史家雖然發(fā)家，但小民淳樸，家風(fēng)極好，未嫌棄吳永破爛打扮，反而恭敬有加，其時史愛兒先天不足，五行失衡。吳永遂出手相助，更是言明史愛兒日后體弱多病，要好生呵護(hù)。

史家上下一面感恩戴德，一面向吳永求取療養(yǎng)之法，段明甫更提出讓愛女拜在吳永門下，雖被吳永推脫，卻也傳了一套養(yǎng)生的法子給了段明甫，言道史愛兒六歲以后，可以修習(xí)，強(qiáng)健己身，養(yǎng)經(jīng)續(xù)脈。

吳永此次到來，便是為了將孩子送予史家，他一人天地為家，帶著一個孩子實(shí)屬不便。

剛到門口，從史家大門中出來一人，來人身材矮壯，一出門便看見一抱著孩子的道長，再一細(xì)看，才認(rèn)出是吳永，忙轉(zhuǎn)頭吩咐家仆通報(bào)，一邊從臺階上跨步行來，恭敬道：“竟然是道長蒞臨，多年未見，快快請進(jìn)?！?

吳永不喜多言，跟著段明甫走進(jìn)府內(nèi)。段明甫將其引入大堂坐下，接著又有史老太爺、段夫人、史愛兒等人魚貫而出相見，幾人坐定，吳永才道明來意，史家眾人聞聽后皆是大喜，史老爺子直言“上天眷顧，老天保佑云云?！倍蚊鞲煽谧用⒑⒆颖г趹牙?，左看右看，喜不自禁，只有史愛兒懵懵懂懂，感覺這小孩可能要搶走爸爸媽媽，嘟起小嘴不太樂意。

吳永見此事了結(jié)，正要道別，哪成想他一起身，那孩子剛好醒來，發(fā)覺自己離了吳永道長，哇哇大哭起來，聲嘶力竭一般。段明甫無奈，將孩子抱還給吳永。那孩子立馬止住哭聲，只是眼角含淚，眼睛好像盯著吳永看一般。

段明甫心思活絡(luò)，見狀道：“道長游歷四方不在一時，這孩子一時也離不得道長。不如請道長暫且在我家小住幾日，想來孩子與內(nèi)人相熟，也就習(xí)慣了?！?

吳永看著懷中小孩圓圓的大眼睛，心里一軟，遂應(yīng)承下來，段明甫趕忙又道：“這孩子能得道長所救，說明與道長緣法不淺，還請勞煩道長給這孩子取個名字。”此話一出，史老爺子等人紛紛出言相和。

吳永思考片刻，說道：“純濁為地，天性輕清。地濁無發(fā)，天清無崩。就叫史天清吧?！北娙瞬幻饔X厲，但還是紛紛叫好，史老太爺又趕忙吩咐家人準(zhǔn)備齋酒飯菜，給吳永接風(fēng)洗塵，皆大歡喜。

星移斗轉(zhuǎn)，日升月沉。轉(zhuǎn)眼竟是十六年已過。

十幾年來，段明甫的茶葉買賣做的越來越大，后又涉入糧食、絲綢等等行當(dāng)，此時的史家當(dāng)?shù)氖敲髦莩抢锏拇髴?。雖說宋朝經(jīng)貿(mào)繁榮，商人地位較前朝有所提升，但依然處于社會底層，加之宋之一朝文貴武賤，段明甫便起了讓史天清讀書的心思，送他進(jìn)了學(xué)院。奈何史天清讀書只好神魔志怪、游俠義氣，經(jīng)史子集只是個中等。

明州學(xué)院多在月湖一帶，閑暇時眾學(xué)子跪坐湖邊，圍爐煮茶、談詩論文，晚風(fēng)習(xí)習(xí)，端的自在。唯有史天清魔怔一般，常常在湖邊修道練武，在學(xué)院里淪為笑柄。

段明甫無奈至極，便接他回家，雖不喜他練武，但見他癡迷道學(xué)武功不改，心里終究是疼愛他，才又請了武館教習(xí)教他功夫，至于修道，哼哼，史天清肩負(fù)史段兩家的傳承大業(yè)，怎能去那滾滾紅塵之外。

如此幾年過去，史天清作為習(xí)武之人，壯碩康健，身材挺拔，眼神炯炯有力，倒是在明州以帥氣出了名。

這一日早晨，史天清在院中練武，拳風(fēng)虎虎，筋骨齊鳴。院落一角的小亭中，段夫人眼角掛著笑意，看著愛子練功。

這小亭不大，透著一股新味，是段明甫為了方便史天清練武休息建的，此時居中的小桌上擺了糕點(diǎn)果子，細(xì)細(xì)一看，生干涼果一應(yīng)俱全，還有一盤蜜餞、一盤乳糕。此時段夫人看了看時辰，忙又吩咐家仆給史天清準(zhǔn)備早食。

史天清自然知道平日里母親經(jīng)常來此看他練功，但今日不同，入冬以來，此日最寒，徹骨冰心的風(fēng)從骨頭縫往里一個勁的鉆。史天清草草收功，快步踏上小亭道：“娘，今兒天氣最冷，您要注意身體。”

“屋里太悶坐不住。天清坐下，陪娘說會話?！倍畏蛉伺牧伺呐赃叺男〉?。

史天清無法，忙吩咐仆人去取手爐足爐。

段夫人眼帶笑意，盯著史天清看了一會才道：“天清年滿十六了，也該行冠禮娶媳婦了，明州城里可有相好的，娘安排人幫你提親。”

史天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他心思轉(zhuǎn)的也快，“娘，要成家也要等我姐成家之后吧。”

段夫人道：“你姐姐還差四五個月的光景就要完婚，你也該早作打算，若是有相好的，娘豁出老臉也給你娶來。城北孫家的二小姐娘看著就不錯，明眸皓齒，巧笑嫣然，身段秀麗，是個持家的?！闭f道此處，段夫人看愛子臉色毫無變化，又道：“若是不愿，秦婆婆那里倒還有幾個待字閨中的小姐，你可要選選？”

古代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段夫人要給史天清選妻，始終照顧史天清想法，可見對他之好。

史天清聽后忙道：“娘，父親還未歸來，我姐嫁人才是頭等的大事，豈能因我分心?！?

“哼，你不要糊弄為娘。等你父親回來，我也會跟他說道?！?

“我哪敢糊弄母親，不如這樣，等大姐大婚后，我一切都聽母親安排就是。”

段夫人這才滿意，但她也未全信愛子之言，心中自有打算。

要說為何段夫人急著給史天清說對象，還是因?yàn)樾薜酪皇卖[的，史天清好志怪魔法，游俠義氣，不僅史家眾人皆知，便是外人也有耳聞。當(dāng)時富貴人家游山玩水、飲酒狎妓，實(shí)為風(fēng)氣。但史天清跟朋友去青樓游樂，向來只飲酒，不過夜，宛如一個當(dāng)代柳下惠，消息傳出，竟成為一時之奇，有那心思詭譎者更稱史家公子乃天閹之人，不能人道。段夫人有所耳聞，氣急攻心，派了家仆四處搜羅造謠生事之人，但要想止住謠言還要從史天清處下手，因此才上了心，決定早早給他成家。

段夫人還要再說，前院突然傳來一陣陣嘈雜聲，習(xí)武之人耳聰目明，史天清驚喜地站起身來道，“娘，父親回來了?！?

段夫人卻愣了愣，心中疑惑，往日里走商少則一月，多則數(shù)月，老爺此次去的是西京，至少也要兩月才行，怎會提前這么多日？！正想著，史天清借口迎接父親已經(jīng)跑開。

片刻功夫，段明甫腳步匆匆地踏入內(nèi)院，風(fēng)塵仆仆，與往日神色大不相同，史天清緊跟其后。

段夫人也趕忙迎上，卻聽段明甫說道：“夫人，大事不妙，大事不妙啊，北方連日大雪，受災(zāi)嚴(yán)重，金國派兵從幽燕南攻，據(jù)說已克真定。”語氣中難掩驚慌。

段夫人聽著自家老爺語無倫次，奇道：“老爺，北方哪年不下雪，明州近年來也偶有雪天，這有何奇怪？金人侵邊自有朝廷大人處理，我們這里是明州，離幽燕尚遠(yuǎn)，更有長江之險(xiǎn)為障，老爺何故如此驚慌。”

段明甫先是環(huán)顧四周，神情稍稍安定才道：“非也，我不是這個意思，此次北上運(yùn)糧，周家父子往河北中山去了，算算時日正好落陷在那里，我擔(dān)心周家父子出事，那愛兒她……”

史天清驚呼：“周大哥！”

“爹爹、爹爹……”。遠(yuǎn)處一道輕快聲音傳來，

原是史愛兒聽見家仆稟報(bào)老爺回來，趕忙出來迎接。段夫人知道段明甫愛極了女兒，若是見面定會露餡，于是按下心里慌亂，拉住史天清道：“你快去攔住你姐姐，記住，剛剛你爹爹所言，一個字不許提?！闭f完又拉著段明甫從一邊繞過。

史天清措不及防接了段夫人安排的任務(wù)，頭腦發(fā)蒙中快步去迎史愛兒。

史愛兒走過回廊，見史天清匆匆迎來，忙問道：“剛剛聽見你在喊周大哥，是爹爹帶他回來的？”史天清雖然接了段夫人派的任務(wù)，但頭腦一團(tuán)糟，一時不知怎么回應(yīng)。

史愛兒聽見身后無人回應(yīng)，住下腳步，疑惑的盯著史天清看。

史天清一看史愛兒如此，暗道糟糕，腦筋急轉(zhuǎn)。忙搖頭說道：“大姐，北方下了場大雪，周家的商隊(duì)在路上耽擱了，我是有些擔(dān)心周大哥。父親倒是回來了，現(xiàn)在去了書房，應(yīng)該是與母親有事情要說。”

史愛兒盯著小弟看了兩眼，才皺起好看的秀眉：“一場大雪有什么奇怪的，北方哪年不會下雪？！古人言不出戶知天下。讓你好好讀書，你偏愛舞刀弄槍，要么就整日里窩在房中讀那些志怪話本小說，我那些姐妹也沒幾個你這樣的，連累我都要被取笑?！?

史天清訕訕而笑，史愛兒卻面露奇異神色，往日里說起他讀書事來，哪次不回懟幾句，這次卻有不同。不過她只當(dāng)因她要出嫁，史天清心里不舍，于是目光變得柔和起來，道：“爹爹娘親辛辛苦苦才有了咱們?nèi)缃窦揖?，你不愛讀書，家中也不指望你高中狀元，可總要讀書知理，才能不讓人笑話。你那武功道學(xué)，學(xué)也就學(xué)了，但小弟你今年也過了十六，應(yīng)該知道那些東西作為喜好還罷，總不是養(yǎng)家之法，長久之道。沉迷于此，更不是大丈夫所為。”說罷，史愛兒自覺有些嘮叨，噗嗤一笑，又道：“我出嫁之后，你要好好孝敬父母，分擔(dān)家事，要多聽爹爹娘親的話，不要讓爹娘費(fèi)心”。

史天清聽聞，鼻子一酸，差點(diǎn)落下淚來。

史愛兒見他這幅模樣，心道：小弟今日奇奇怪怪，莫非娘親已經(jīng)說過保媒的事了？阿穎雖非出身望族，但神情散朗，含蓄清秀，與弟弟十分般配，只望小弟能收心斂性，與阿穎好好過日子，說不得來年我就能當(dāng)姑姑了。想到這，忽又想起自己，一時臉頰飛紅，忙側(cè)頭呸呸兩聲，轉(zhuǎn)身走了。

史天清目瞪口呆的看著史愛兒一番動作，完全不知姐姐再發(fā)什么神經(jīng)。

待目送史愛兒回轉(zhuǎn)，史天清急忙去尋父母，哪成想來到父親書房，便聽房中傳來父母交談，言道若是周恒身死，史愛兒年紀(jì)不小，有礙名聲云云，又說了些要為史愛兒重新選婿等等話題，期間段夫人不時抽泣，段明甫也唉聲嘆氣。

史天清僵在房門外聽了一會，心里發(fā)堵，又聽屋內(nèi)響動，知道二老要起身，慌忙離開?；氐椒恐行闹幸黄艁y，拿起平日里愛看的志怪畫本，無論如何也看不進(jìn)去。史愛兒大他五六歲，因父親母親忙碌，自打史天清記憶以來，便是史愛兒帶他玩耍，二人雖常有拌嘴打鬧，但感情實(shí)則極好。

前幾年史愛兒被許配給周家長子周恒，那周恒與史愛兒同歲，史家過世的老太爺史屠子與周家老太爺既是同鄉(xiāng)，又是好友，兩家又幾乎同時發(fā)家，在明州傳為美談，因此算是世交。那年頭十四五六便該成親，但兩家老太爺先后去世，又耽誤了幾年，如今史愛兒已過雙十年華，在當(dāng)時早就算是老姑娘，不過城內(nèi)大大小小的人家都知道史周兩家情況，因此無人說道，但周恒若是出事，流言蜚語必然少不了。

史天清兩眼直勾勾的盯著書冊，直到外面?zhèn)鱽硇P呼喚用飯，那雙眼睛才漸漸有了焦距，他看著書中磨勒為崔生殺猛犬、偷紅綃，在如雨箭矢中飄然而去，一時人心激蕩。

大姐即將出嫁，若是周大哥真的出了事，不定鄉(xiāng)間鄰里如何編排大姐，到時候父親母親會很傷心。正好金國侵我大宋，我既仰慕豪俠狂客，欲行大丈夫報(bào)國之事，豈能葉公好龍，只會窩居在這三尺庭院唉唉自嘆。不如趁此北上，一來救我周大哥，二來也好用出本事，闖蕩一番，才不枉一身本領(lǐng)。

想到這里，史天清拿定主意，提筆留信，收拾行囊，與家人用過午飯，便回房以讀書為名，大睡一場。三更天后，史天清帶好一應(yīng)物什，又牽出一匹大馬，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