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膽!二太子面前,你是誰的家的王爺,還不跪下!”
史天清一聽便惱了,“放屁,斡離不,久聞你大金國猛安謀克勇猛非常,但個個都是化外蠻夷,不懂規矩,現在看了確是名副其實。”
蕭抱珍坐在一側,見他如此模樣,心中突然有些想笑,這小子真是膽大包天,一個冒牌貨還裝上了癮。
完顏宗望不見表示,而是道:“你可知昨夜有數百宋兵偷營劫寨,被我金國勇士殺的大敗潰逃。”
“剛有耳聞。”
“你不給本太子,還有諸將一個解釋嗎?”
“二太子要何解釋,本王如今在你的地方,行事都有監視,二太子總不會以為本王也有參與吧。”
“本王?你如今還敢自稱本王?你膽子不小,竟然冒充一位王爺,我看你宋國個個油尖滑舌,表里不一,根本沒有和談之意,派一無名小卒冒充一國王爺,愚弄我大金國。來人,拖下去砍了,以此人頭祭旗,眾將士滿飲其血,發兵攻城,殺盡城中之人!”
此言一出,大帳中轟然稱諾,又上來兩個軍士要來押解。史天清面無表情,雙臂一抬,內氣鼓動,將二人甩開。
此舉惹惱了在場眾人,有幾個臨近的大將,吱呀怪叫的就要沖上前來。
“且慢,且慢,二太子且慢,宋國使臣有話要說。”
完顏宗望一抬手,兩側群情激奮的大將立刻止住,“你還有何要說的。”
史天清見了這令行禁止的場景,心中陡然一凜。
“臣乃大宋宰執,與康王殿下熟識已久,此人是貨真價實的王爺,不知道二太子冒牌之說從何而來,若有小人傳話,豈非離間兩朝關系?”
“是嘛?但這人弓馬嫻熟,游獵有方,便是我白山黑水長大的勇士也有所不及,更是膽色過人,萬軍之前能面不改色,依本太子看不像是個王爺,倒像個戰場殺敵的將軍。”
史天清臉色一哂,不為所動。
“二太子容稟,我家王爺自小文武兼備,尤擅挽弓射箭,這在我朝并非什么秘密。”
“喔?你是說他是真的王爺?!”
“千真萬確!”
“哼,本太子偏偏不信。”
“二太子……”張邦昌急了,要繼續說話。
完顏宗望擺了擺手,不耐道:“不管他是真是假,都要給本太子一個交代。”
張邦昌擦了擦頭上的汗,回道:“二太子容稟,依二太子所言,昨夜我大宋雖有出兵偷營,但不過寥寥數百,不見火炮弓弩,不見軍陣鐵甲,定然是不知名之輩,貪功莽撞,與我大宋朝廷、與殿下又有什么關系。”
“不知名之輩?昨夜來人是你秦鳳路軍的姚平仲,連本太子都聽過此人名聲,還敢說不是你宋國出爾反爾,欲要撕毀盟約!”
“好叫二太子得知,姚平仲此人,本人略知一二,此人少時威猛,與西夏軍作戰英勇非常,立了很多的功勞,但時任宣撫使的童貫以為他年少莽撞,不可拔擢太高,免得行路艱難,是以壓了他幾年,但此人不僅不感恩,反而對朝廷多有怨懟,貪功冒進,劫寨偷營,犯下大錯。希望二太子明察秋毫,不要誤了兩國的和氣。”
完顏宗望聽了哈哈大笑:“你們宋人就是狡猾,內部傾軋,勾心斗角,哪像我們金人,勇猛無畏,能者居上,不怪本太子一路殺將過來。”
完顏宗望大笑,帳中眾部將跟著哄堂大笑。
又聽完顏宗望道:“那姚平仲連夜奔逃,不知所蹤,本太子無法找到人,自然是你說什么便是什么。不過,你還不配讓本太子計較。你自帶人回去吧,回到汴梁城,報給你們的皇帝,就說本太子很不高興你們不守信用的行為。”
又抬手一指史天清道:“還有此人,你也帶走。聽聞你們宋朝親王很多,其中一位肅王趙樞博學強識,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可送來本太子這里。本太子愛慕中原文化,正好請教一番。”
張邦昌聞言,擦了擦頭上的汗,低頭領命。
二人出了大帳,只聽大帳內轟然大笑,似是嘲弄,似是譏諷。
眾人離了金國軍營,史天清才好好松了一口氣。十余日來,他在金營之中看上去意氣閑暇,不過是無奈之舉,家人被威脅,逃又逃不掉。如今活下來,自然心態不再一樣,心中有一團火不停地燒著,燒去了他的幼稚和天真,也燒去了他對朝廷最后一點敬畏。
剛入城門,一騎快馬飛奔而來,其人高舉黃色絹布,邊跑邊喊:“陛下有令,傳康王與正副使節張邦昌、鄭望之御前見駕。”
史天清聽到外邊大喊,抬眼回道:“本王知曉,待本王沐浴更衣后便去。”
傳旨的官兒都愣了,乖乖,康王爺去了趟金營,怎么連規矩都不懂了,還本王?!
“接旨,接旨啊殿下!”陳太監也有些急了,誰想康王的車架還未回府,陛下的旨意就來了。其中一應規程,又不曾教給史天清。
傳旨的官兒見車架內毫無動靜,冷汗都下來了,今日里搶下這傳旨的好活,以為能在康王爺面前好好露臉,誰想殿下憤懣,連旨意都不接了,這妥妥地好家伙,你們兄弟的事,可別牽扯咱啊。
張邦昌見史天清毫無反應,心下了然,但又無法,只能硬著頭皮走到前頭,接了旨意才算。
車間緩緩而動,陳太監松了口氣,神色復雜地對史天清說道:“史先生臨危不懼,從容不迫,以后絕非池中之物。如今接了旨意,官家要王爺入宮詳問,老奴需先行一步,請出王爺,這便告辭了。”
史天清抬眼看了看他,隨意道:“陳公公自便,自此咱們一別兩寬,再無相見。”
陳太監苦笑一聲,出了車駕,在人群中一閃而沒,消失不見。
親王出行,聲勢浩蕩,尤其汴梁城的百姓知道,車駕上坐著的,是入質金營、“慷慨請行”的康王殿下,于是也爭相來看,將御前街擠得水泄不通。
朝堂之上,欽宗皇帝正與臣子奏對,忽有衛士來報,說御前大街上百姓接踵摩肩,都在迎康王殿下。
龍椅上的皇帝面無表情,只說知道了,朝堂于是重歸寧靜,眾大臣眼觀鼻,鼻觀心,不言不語,木頭雕塑。
史天清好容易來到趙構的王府,一路行向寢殿,與趙構在殿中換回了身份,二人之間,自始至終都毫無交流,便是連虛與委蛇都不存在了。
史天清自然是想眼前的王爺去死,趙構更希望史天清去死,若非全陽子出手警告,如今這大殿便是史天清的陵寢,無非是不敢罷了。但恨意卻愈來愈狂,因為全陽子,因為陶姜,也許還有萬千百姓跪迎史天清回城的那一幕,讓他嫉妒發狂。
日行九天,光照大地。城中百姓迎接出質歸來的英雄康王,卻也有“不懂事”之人選擇鬧事,這便是太學生伏闕上書,抨擊的李邦彥等七人為社稷之賊,矛頭直指欽宗這位皇帝,鬧出好大風波。
當然,這些都不關史天清的事了,史天清脫身出來,首思家中境況,打算先行返回明州,誰想還未出城,就見數只飛羽越過城頭,朝他飛來。
史天清聽得城外戰鼓雷鳴,喊殺震天,抬頭向城樓看去,就見有數名宋兵或飛或倒,一黑影穿插其中,掌掌逼命。
“好賊!”史天清怒喝一聲,蹬墻縱步,飛身越過墻垣,直插戰團中那道黑影。
那黑影察覺有人靠近,以為又是宋兵來襲,心中不屑一顧,反手拍來,史天清飛身向下,力聚掌心,啪啪兩聲,瞬間與之對掌兩次,周邊宋兵紛紛捂耳抱頭,便是史天清也覺耳中驚鳴,倒退兩步,那黑影措不及防被擊飛數丈,手掌前撐,翻身回首,待看清史天清模樣,大喝一聲:“好個小賊,又是你。”
史天清揮手拍去煙塵,瞇眼看過,發現眼前之人,赫然是長白天青中的哥哥穆雙天。于是大笑問道:“我聽說你兄弟二人向來不離左右,穆雙青人在何處?”
“小賊找死!”
穆雙天勃然大怒,伸手抓過地上鐵槍向前扎來。槍頭顯然剛剛沾過血,隔著數步,史天清便能聞到其上傳來的血腥氣。
史天清后撤兩步,長臂前探,繞槍摩運,雙足連蹬欺身靠上,單臂如長蛇沿槍身蜿蜒而過,掌化成拳,又倏忽張開,五指微分,內氣過手太陰肺經,商陽點華蓋,中沖滅紫宮,關沖壓玉堂,小指一扣一彈,勁氣由少陽沖出,直打膻中,接著反手倒扣,小臂作橫推式,奪槍而殺人,一氣呵成!
只見穆雙天圓目雙睜,死死壓住胸口一氣,兩掌胡拍,將史天清推開,而后跳下城墻,隱沒金兵之中。
雙方人馬見二人兔起鵠飛間交手數次,以金人高手落敗而終,一時都愣在原地,史天清也驚異地看著自己的雙手,不知道自己何時變得如此厲害。
忽聽墻頭傳來陣陣大喝,原來穆雙天雖逃走,但后方又有無數金人沖上城頭,與宋兵交戰在一起。
史天清拋開雜念,怒吼一聲,沖向金兵,他力氣變得極大,每每一槍掄下,便要或傷或死一人。史天清殺得性起,連日來委屈憤懣仿佛要在這一刻全部發泄而出。
出掌更加凜冽,出槍更加兇殘。直接在水門一片掃空了眾多金人,良久,忽有兩道清涼氣息由丹田攀經脈而上,匯聚與雙目,史天清為之一清,回過神來。看看四周,此處已經沒有一個金人,便是宋兵也離他遠遠的。
一個領頭的軍官正大聲喝罵著讓人重新布防,于是燒油的燒油,挽弓的挽弓,眾多宋兵散去,才過來對史天清行禮道謝:“多謝這位好漢的鼎力相助。好漢武藝超群,可有從軍之意,不才愿為好漢引薦。”
史天清回道:“在下自由慣了,不想被軍紀束縛,將軍有心了。”
那軍漢也未強求,而是嘆息道:“可惜了。朝廷不作為,有志也難伸。現在國家危難,只能簽下屈辱盟約,茍延殘喘,不知何時才是盡頭。”
若是之前,史天清聽他話語,必引為知己,而今幾日經歷下來,只覺可笑。
史天清扯嘴一笑,沒有搭話。但剛走幾步,就聽背后有一宋兵急奔而來,大叫道:“雷提轄,水門駐防何將軍要你過去。”
史天清聽見個何字,心思一動,立刻回頭去問。
“這位提轄且慢,剛剛聽見有人提到何將軍,可是原中山府都總管,后拜武泰軍節度使的何振遠將軍。”
“你認識某家大人?”
史天清長吸一口氣,說道:“本人能來汴梁,都是為了見何將軍,可惜一直不得見,如今恰逢其會,雷提轄可否引薦?!”
雷彥興一聽大喜,忙帶史天清去往西墻水門處。
兩相不遠,不過半里之數。
來到水門處,城墻上正有一老將軍透過城垛看向外面,其身側站著一個青年模樣的將領,周圍不斷有宋兵射下箭矢。
“將軍,有一好漢求見。”
老將軍回首看來,見帳下雷彥興正領著一個年輕人站在身后。
那將領模樣的青年也轉身來瞧,見到史天清,微笑致意,算是打過招呼。
“小兄弟是何方人士,為何要見我。”
史天清看著眼前之人,頭戴鋼盔,身披鐵甲,手持一柄虎頭大刀,頭發花白,雙目銳利,直射人心扉。
“在下史天清,明州人士,受人之托要……”
突然城下喊殺震天,何振遠抬手止住史天清的話頭,連忙探身去看,只見金人又組織了一次攻城,城下數隊金人推著云梯戰車,越過護城河向此處奔來,城外箭矢如雨。
接著一道道鐵索飛起,勾連城墻,何振遠不停大喝:“弓手后撤五步,點火,集射壕橋。盾甲兵防御,刀兵靠前,打退這幫狗崽子。”
眾將士井然有序,聽令行事,突然墻下又有巨大刀斧劈砍過來,轟轟兩聲巨響,就見城垛破碎,近處的宋兵被亂石崩殺,慘烈非常。
冷兵器作戰伴隨著血肉分離,骨銷筋散,帶著巨大的血腥氣鋪面而來,史天清只覺呼吸一滯,驚恐、狂躁、興奮、嗜血等等心情一齊涌上心頭。
史天清拿過一旁大刀,哇呀一聲,沖上前去,砍過幾個攻擊上來的金兵,內氣運到極致,砍向巨大勾鏈,金鐵交鳴,尖銳刺耳,三刀下去,只見勾鏈應聲而斷,數個金人慘叫著掉下城墻,又被同伴踩著涌上云梯。
史天清虎口巨震,但管不了許多,又沿著城墻殺將過去,大刀崩碎了便換刀,連連數刀砍斷數根鐵索勾鏈,金人見狀,箭雨更加密集,更派出數位高手飛身上城,前來殺他。
只見一白衣男子,頭戴高冠,蹬墻凌空而上,飛過城頭數尺之高,抬掌下壓,掌上透出黑玉一般顏色,兇戾狠辣,拍向史天清。
史天清連忙用刀去擋,只見刀身嘩啦碎成數片,黑色毒掌卻仍舊不停,直奔史天清額間。
史天清連忙后撤,期間有宋兵急忙拋來長刀,都被白衣男子用拳腳打開。
其人步步緊逼,招招狠辣,史天清不斷后退,陷入危機。
正此時,一柄虎頭大刀橫插進來,砍向白衣男子小臂,白衣男抽手擰身,右掌順刀而上,去抓刀主手腕,史天清借此喘息之功,蹬腿揮拳,要殺人性命。
誰料,又一青衣男從城墻下飛出,空中飛腿連蹬,踢在史天清肩膀,將其遠遠揣飛。
那白衣男左手扣著虎頭大刀,右手拿住何振遠手腕,用力一捏,左掌劈掛打向何振遠,眾人來救都已不及,只聽咔嚓兩聲細響,何振遠被打的吐血倒飛。
史天清眼中冷光一閃,急竄數步,沖到白衣男跟前,兩手搭了個架子,突然分開,兩手各去拿白衣男子手腕,只見白衣男子冷哼一聲,兩手一翻一退,氣血凝于雙掌掌心。史天清途中變爪為掌,狠狠壓下,只聽啪的一聲,兩人全身巨震,雙雙后退。
白衣男面色慘白,冷汗直冒,雙掌竟不能聚力。
此時那青衣男子放下捉對的宋兵,飛身來援,待到跟前,兩眼上下一打量,怒道:“原來是你!”
又對白衣男說道:“楊兄,那夜襲營者,就有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