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史天清趁著巖漿退去,又上了火床調息運功,幾日過去,史天清皮膚下隱隱有紅光閃過,眼中也帶上了赤紅血芒,足見火毒已深。其胸中燥意不斷侵蝕著史天清僅有的清明。
史天清并不知曉自身情況,兀自勤奮練功,那日上京城中與玄衣刀客交手數招,不僅難以取得勝利,便是最后用上了拼命的打法,也不過是勉強與人家平手而已。
所謂知恥而后勇,史天清自感武功低微,做事畏手畏腳,就拿眼前來講,若是在上方天坑中,他的武功能再高一點,速度再快一些,便不會被人拎著脖子扔到洞中。再想的遠一些,若是他能功參造化,去除頑真,達到大宗師的水平,蕭抱珍如何能強行帶他來到此地。
而且史天清知道,陶姜是大宗師林靈素貨真價實的徒弟。但他能來上京城本就源于誤會,若是有朝一日史天清漏了餡,大宗師率性而為,大概率可能也許會一巴掌把他拍死。
這就是懸在史天清頭上的一把利劍,隨時可以劈砍下來的利劍。
史天清決定利用一切時間提升武學修為,金國攻略大宋的意圖不會因汴梁一戰而放棄,此戰反而透漏了大宋國朝不穩、積弱積貧的底細,因此大宗師不可能一直都在上京,等蕭抱珍隨軍南下之時,便是他逃離之際。
逃離就要提升實力,在上京這種龍潭虎穴之地,沒有一身好本領,說不得就被人擄去做了奴隸。
但他哪里知曉暌離地宮的奧妙,太一宮中弟子來此,自有大宗師傳下法門,清涼心性,幫其運轉周天,排出火毒。而史天清只是一昧的運轉皇極經世經。
畢竟這是他認知中最好的功夫心法。
此刻,史天清正盤坐巖漿之上,只見他胸口突然一陣鼓動,細細血絲順著嘴角淌了下來,但史天清仿若無所覺,還在強練功夫,體內炁流一時如同汞漿沉重,難以調動,一時又突然奔騰如海浪,兇猛猛烈,終于其體內經脈再也承受不住巨大壓力。
史天清張口噴出大量鮮血,血液落在周遭翻滾的巖漿上發出滋滋聲響。
此時他只覺渾身劇痛無比,體內練就得內氣如同脫韁野馬四處亂竄,在其經脈中橫沖直撞。若是蕭抱珍在此護法,便可穩住其身形,助其控制體內炁流,史天清說不得就成了練武的天才。但此時此刻,洞窟之中僅有他一人,自是休提。
奔騰的內氣摧枯拉朽的在史天清體內周天運轉,皮膚下赤紅已經彌漫全身經脈。
史天清大為驚慌,卻一時不知何故,只能救急一般再念皇極經世總綱,卻不頂用,反至其神智迷糊,幾乎暈厥。但其口中聲音卻越來越大,如同狂吼一般,在這深邃的洞窟深處響徹。
正此時,史天清體內忽有另一股氣息升起,與皇極經世經的堂皇正大不同,其中雖顯微弱,但綿綿不絕,纏磨繞轉附著于其體內各處經脈。
養生功!
史天清浸淫此功十數年之久,近來雖然專注于皇極經世經,但此刻他頭腦渾濁迷離,口中念出的不知何時變成了此法。
說千鈞一發也好,歪打正著也罷。但這吳永傳授給史愛兒的健體養生功法,本就是皇極經世經末卷中所記載地調息養生之法,當年吳永傳授之時,體諒史愛兒年紀幼小,略做了改動,但相比原版,卻更加簡化細致,容易練成。
此法擅以內息養內炁,調養臟腑,正對此刻史天清體內狀況。史天清若會內視之法,就可以看見他體內丹田處,突兀升起一股清氣,沿著其體內緩緩流轉,溫陽經脈,被皇極經世經與火毒摧殘的經脈慢慢修復。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史天清突然感覺鼻尖發燙,驚醒過后才發現,自身歪倒在火床上,滾燙的巖漿距離其不過半尺。
史天清試著動了動身子,發現四肢酸無比,但胸腹間那股燥意已經消失不見。他努力坐起身來,細細檢查自身情況。
四肢無力酸痛,右手被散落的巖漿燙傷,自身內氣卻比往常豐厚了數倍。細細感觸中更發覺自己任督二脈貫通,十二正經中內氣充盈。
史天清欣喜若狂,心道多日苦難終到頭,實力大進,正好擺脫蕭抱珍,逃離上京。一時間,百般滋味涌上心頭。
但他繼續運轉皇極經世經,卻忽覺勾連十二正經的幾處大穴,諸如氣穴、石關等,仿佛一道道被上了鎖的大門,內氣在經脈中沸騰,不斷沖擊著諸多要穴,強大功力無法調動,一身功夫去了七七八八。
史天清幾乎要瘋了過去。他不敢相信一身武功被廢,強運皇極經世經又毫無作用。史天清極其不甘心,發泄一般在洞窟中大吼大叫,狀若瘋癲。
終于在極致的發泄后,史天清慢慢冷靜下來,腦海中不斷閃過種種往事,直到想起了趙文華、蕭抱珍、陶姜,這讓其精神一震,這幾人都是世上少有的高手,定能助我。但他旋即想到:趙大哥不知所蹤,蕭抱珍若是見我傷勢,定會細細查看,若是讓他發現我與那吳永毫無關系,豈不是自尋死路?!為今之計,只能找陶姜暗中求助。
其實史天清受傷雖重,短期內不能與人爭斗,但養生功脫胎于皇極經世經,與其修煉的總綱同出一脈,二者合練最合適不過,但這些史天清又哪里會知曉呢?!
他現在只覺練功無望,想早點從地窟出去,再作打算。
又過了一段時間,史天清估摸著時間到了。
果不其然,上方傳來石門滾動的隆隆聲,片刻后,一個小道士踉蹌地走了下來,手中托著一個大大的托盤,上置滿滿一盆肉,六兩細酒,不可謂不豐盛。
史天清鼻子一動,居然是羊肉,這幾日地窟之中送來的飯食,以肉類為主,但都是獐子、兔子,還有一次是什么狼肉,令人實在吃不慣。今日帶來的羊肉,不由讓其食指大動。
史天清現在不敢再生什么事端,態度放低對小道士說道:“這位道長……”
那小道士聽言,慌張地連連擺手,“居士言重了,我還未曾受戒,當不起道長的稱呼。”
“礙~我看小師傅仙風道骨,道法自然,自有一股超脫塵世的氣質,無可遮攔,縱使未曾受戒,但想來受戒之日也不遠矣。”史天清想著話本里的詞夸贊起來。
“不敢當不敢當,居士才是超凡脫俗,一定會得道成仙。”小道士說著不敢當,嘴角卻要咧到耳邊了。
史天清見火候差不多,忙問起外面的事。
小道士早已收到吩咐,要好生照顧這位史居士的起居吃食,雖不知其人具體身份,但這位是大宗師帶來的人,又被明泰道長囑咐要好好關照,自然要多親近。
于是對史天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過片刻,史天清就將上面的情況摸了個七七八八。
明泰是蕭抱珍的第三個弟子,地位頗高,掌管太一宮諸多俗事,蕭抱珍若是不在,這宮中種種大多是他說了算。
現如今蕭抱珍正好不在太一宮。
他所在之地叫做暌離地宮,傳說是蕭抱珍成就大宗師的閉關修煉之地,而宮中弟子每年以爭劍論名,首名可入地宮七日修習上乘武學。
說到這里,小道士臉露羨慕之色,史居士不愧是大宗師看重之人,不用爭劍便可在暌離地宮中待上七日。
史天清抿了抿嘴,心道原來這鬼地方真是練功的寶地。
又問:“小道長,這洞中無日月,我也不知時辰,你可知我還有幾日時間?”
小道士說道:“居士在此已是七日,明日早間便可出去了。”
巨石隆隆滾動,石門在身后關上,小道士卻在心里泛起嘀咕,“史居士也不知是怎的了,我等每日送餐兩頓,七天便是十四餐……”
第二日,天上飄起鵝毛大雪,史天清也終于呼吸到久違的新鮮空氣,涼絲絲的雪花落在脖頸上,讓他頗有些迷醉之感。
史天清拜謝過領路的道長回到館舍,急不可耐地便去尋陶姜去。二人館舍相隔不遠,但到了地方卻不見其人,問過服侍陶姜的小道童,也說不知道。史天清只能悻悻而回,卻見陶姜正立在院子門口。
史天清見了陶姜,大喜過望,也顧不得什么,拉起陶姜便入了房間。
待關上房門,才將這幾日之事一一告知,陶姜見他慌亂,替他把脈,半晌才道:“你體內氣息雄渾,但勾連十二正經的奇經八脈諸多要穴堵塞破損,雖有一股清靜平和內氣緩慢滋養,但受損嚴重,需要恢復多久我也不知。”
史天清急道:“上京城乃虎狼之地,你也知道,蕭老……蕭前輩意欲用我們兩個引大宗師現身論道,但我區區小人,如何能引動吳永前輩來此,屆時我性命必然不保,如今正是要用武逃離之時,但一身武功如同廢掉,這該如何是好。”
陶姜起身踱行兩步,自說道:“我出門時倒是帶了些安性養傷的丹藥,可惜被蕭前輩收走了,如果丹藥還在,不說能讓你立刻復原,但可大大縮短你修養的時間。”
史天清一拍桌子,大怒道:“這老頭怎的如此不要臉,簡直妄為大宗師。”
這一聲駭得陶姜心里一跳,忙止住他道:“你膽子太大了,太一宮坐地百畝,屋舍連綿,但擋不住一位大宗師探查的。”
史天清見陶姜慌亂,忙道:“陶姑娘放心,我已經打探清楚,蕭老頭今日入宮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
卻聽陶姜嘆了口氣道:“太一宮并非只有蕭前輩一位高手,宮中還有數位高功,武藝德行均是上乘,其中一位隱隱有我師兄之感。所以你還是收斂些的好。”
“大宗師學識道藝均至人間之巔,乃是天下人都應該敬仰的。我知道你不忿蕭前輩以大欺小,挾持你來此地,但嘴上還是要尊敬一些,免得惹些麻煩出來。”
史天清心中卻道,蕭老頭那人有何可尊崇敬仰的,我敬甘姑娘萬軍之中巾幗作為,也敬何將軍殉國之行。他蕭抱珍確屬人間一等一的人物不假,可也是金人的人物,于我大宋不過一仇寇罷了?!
不過他也知曉,陶姜說這些話的確也是為了他好。在金人地盤上,二人全賴蕭抱珍庇護,不過心中還是覺得陶姜膽子太小,畏首畏尾!
陶姜并不知史天清正腹誹她,剛要繼續說些什么,就見史天清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在懷里掏來掏去,接連取出幾個白瓷小瓶,其中一個白中透黃,瓶身流淌著凝脂光澤。
“陶姑娘,你且看看這個。”
陶姜取過小瓶,只覺觸感溫潤,竟是羊脂玉打造的,玲瓏剔透,外面有陽光打進來,依稀可見其中一顆微微發紅的丹丸在內。
陶姜有些驚訝,想不到史天清還有這等好東西。
打開瓶子,一粒赤紅丹丸落入手中,屋中立刻揚起一股淡淡溫香,讓人只覺在秋日暖陽中,十萬八千毛孔肆意舒張,舒服至極。
“此物叫做一氣元胎丸,據說有肉白骨、生死人之效。”
陶姜聽史天清所言,更顯驚訝,略微思考后說道:“只看表面,應該是助人練功的丹藥,與救人并不相干。”史天清聽言臉色一垮,有些沮喪,卻見陶姜將丹丸放置鼻下輕輕嗅到,小指微微一動,從丹丸上刮下一點粉末,放入嘴中細細品味。
誰料這點粉末入口即化,更引動陶姜真氣自轉,一時間香汗淋漓,寬大的道袍被汗水打濕,緊緊貼在陶姜身上,將個玲瓏曼妙的身姿展現的淋漓盡致。
“陶姑娘,這……”史天清一時慌亂,用手去扶,剛剛碰到,就如同被電流擊打一般退出數步,坐在地上。
史天清顧不得自身,起身去看,就見陶姜臉頰帶紅,睜開眼睛狠狠挖了一眼。
“陶姑娘,你沒事吧。”史天清急忙問道。
“你背過身去。”壓抑的聲音從陶姜口中傳來。
史天清這才醒悟,陶姜渾身濕透,有些不雅。忙轉身過去,大概等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有聲音傳來,讓他坐下。
史天清坐是坐下來,但并不敢再亂看。
陶姜見他窘迫模樣,也知道史天清并非輕薄之人,不以為忤,而是直接說道:“我剛剛試過,此藥藥性猛烈,在人瀕死之際,可用它吊住性命,尋醫訪命,生死人、肉白骨之說雖是夸張,但也不算妄言!畢竟閻王收人,強留五更非是人力可為,這樣說來,說它一句神仙之藥并不為過。
當然也可助你壯丹生息,閉關破竅。”
又道:“若從太一宮中拿藥,你不肯,我也不愿求人。但咱們此刻也沒有其他法子,這樣吧,你可將此丹丸碾碎,每日亥時,取半錢用溫水服下,其時三焦通百脈,最適合入靜養經。”
史天清大喜。
陶姜見他模樣,忍不住勸道:“習武之人乃是以一己之力,與天地相搏,最終修身。你莫要以為服了藥便可造作,如今你氣海充盈,經脈堵塞,猶如暴雨傾盆、河道堵塞,泄力不通容易崩潰,因此最忌與人動手練武,當以調息養生為主。”
說到這里,陶姜想起來,蕭抱珍曾言要他們二人參加太一宮爭劍,如今看來,史天清是無法參加了,但又不能與蕭抱珍言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史天清得了法子,兀自歡喜,半晌后才想起來,“陶姑娘今日來,是知道我今日出地宮嗎?”
陶姜點了點頭說道:“我們來此已有七八日的光景,我來是想與你商議一番,咱們以后該如何打算。”
史天清皺了皺眉道,“還能有何打算,咱們被蕭老頭扣在太一宮,性命也掌控在他人手中,當然不行,必須想個法子逃走。我聽說蕭抱珍作為金國國師,每月末都要去宮中作法,卜算國運。咱們不如趁此機會離開?”
“卜算之道沒有你想象的復雜,蕭前輩進宮最多不到半日光景就可以回來,況且太一宮與金人皇宮只有區區幾里,不足以讓我們逃離。”
“那就……”史天清本想說出自己推斷,但想到眼前此女,說到底與趙構有些牽扯,因此略有猶豫。但旋即想到二人現在同病相憐,一條繩上的螞蚱,想脫離蕭抱珍的掌控,還得精誠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