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充在太一宮中交友廣泛,更受一眾高功喜愛。大宗師考量他作為完顏宗干的嫡長子,要繼承貴族爵位,并未將其收為弟子,但也慷慨解囊,加上完顏充吃苦好學,天賦極佳,功夫之高在太一宮一眾高功中也是數得著的。
只見完顏充以樹枝代劍,似緩實快,向史天清刺來。史天清發現眼前樹枝仿佛利劍,枝頭一點嫩綠如利劍破空,在其眼中不斷放大。他自覺擋不下來,忙側身躲開,不料完顏充變招奇快,由刺變打,樹枝突兀擺動,枝條靈活如長鞭抽來,在史天清胳膊上留下一道道血印。接著枝條仿佛活物,那一點嫩綠搖擺不定,忽左忽右,時上時下。
史天清暗中叫苦,他內氣不聽使喚,僅靠蠻力又敵不過眼前之人,只能左躲右閃,但無論如何跳動,都覺一股凌冽氣息將他緊緊鎖定。
雙方你來我往,但在場之人都能看得出,史天清早已落入下風,苦苦支撐不倒只是因為完顏充起了戲耍的心思。
明德是這群人中最高興的一個。
與此人結仇,史天清并不知曉原因,知道了也會覺得冤枉!一者史天清是宋人,不必多說。二者史天清來到太一宮后,第一日就在西市上惹出麻煩,大宗師不僅不處罰,反而將其送入暌離地宮,讓他心生妒忌。再來則與陶姜有關,道門中除了全真一脈,大多數流派都未禁止門下結婚,此時太一宮還未弘道,在金國地位高也只是因為蕭抱珍一人,更不是后世合流于全真的太一道。陶姜來此后,太一宮中有多人愛慕,多數人被陶姜回絕幾次后,便不再叨擾。但明德打得一手好算盤,他見蕭抱珍對陶姜喜愛,于是記在心里,多日來死纏爛打,讓人煩惱。
陶姜煩不勝煩,又不能打殺了算,后來被擾急了眼,便說與史天清是道侶。
一開始,明德不知史天清情況,不敢造次,但史天清自暌離地宮中出來后,每日深居簡出,常人難見一面,更重要的是,大宗師并未對史天清之事過多問詢,漸漸地貪欲戰勝了理智,便常與人說些史天清的壞話,見上面無人理會,更加放肆!這一切史天清并不知情。
我們常說緣分妙不可言,無端結仇也是緣分的一種!
“我早就知道,這南蠻子不知道用了什么坑蒙拐騙的法子,讓大宗師帶他來到咱們太一宮中……”明德正口若懸河與眾人“大吐苦水”,但沒有發現幾個金國貴族看他時眼里閃過的不屑與鄙夷。
嘭!一聲輕響傳來,眾人忙凝神看去,只見史天清雙腳踩地,面如紅棗,兩手搭在完顏充肩周,完顏充亦然。幾人看得出,二人正在角力。
早前說過,上京城有春日復蘇之相,但天氣依舊寒冷,但二人角力讓長長廊道上吹過的風卻是熱的。完顏充心中更是奇怪,對面小子明明身具內息,卻偏偏只憑力氣。
雖一時想不通,但是那又如何!只見完顏充雙臂輕輕一振,氣海中沛然內氣爆發,雙臂上抬,史天清兩手一滑,心道不好。指尖慌忙用力捏下,卻又覺得腿彎處一軟。原來是完顏充甩開史天清之時,一腳一鉤一撥,將史天清狠狠打摔在地上。
完顏充正打算上前再去羞辱他一番,卻見凌空一道青色身影瞬息而來,一只白玉一般的手極快出現,在完顏充手臂上一按。完顏充臉色劇變,忙抽身后退數丈,停在眾人面前,待抬頭去看,才發現是一道服女子,此人正是陶姜。
就見陶姜輕輕站定,又將史天清扶起,這一幕看得明德心中怒罵不斷,各種污言穢語在心底冒出。
“小相爺……”
完顏充抬了抬另一只手,止住別人話頭,掀開袖子一看,就見小臂處有一青色印記,印中有血絲呈蛛網狀蔓延,看上去相當棘手!完顏充轉頭看向明德,臉色不善:“我不在的時間,宮中何時來了如此高手?!”
明德忙回道:“小相爺,這人就是我跟您提過的陶姜,道號通明,來自南邊的上清宮。昨日凈土寺善祥大師來京講法,今日她應與大宗師進宮,與善祥大師辯經論道,不知為何回來了。”
完顏充聽后一驚,心道莫非辯經結束?大宗師已回太一宮?
他這邊正想著,就聽對面陶姜溫聲說道:“你怎么樣?”
史天清起身搖了搖頭,道聲無礙。
陶姜又檢查了一番,確定史天清并無大礙,才向這邊看來,待看到明德,柳眉一豎道:“你幾次擾我修行,不思悔改,當誅!”
完顏充看清陶姜模樣,眼前一亮,拍了下身上的衣服正要說話。就見陶姜手掌由下往上,單手托至胸前,五指收付掌心,朝明德打來!
這式五雷手印是道門中人常用的作法手印,乃驅鬼鎮煞除邪之用。但用在此處,完顏充頓覺有些荒謬。
不過,完顏充剛剛挨了陶姜一掌,不敢小覷,一手將明德撥開,攔在身前,一手推出,另一手抵住大陵穴,作降鬼扇印。
但完顏充哪里曉得,陶姜乃大宗師林靈素弟子,林靈素又以雷法幻術著稱,這式簡單的五雷印,被林靈素糅合五雷乾元正法,變外雷為飛火,印發則雷動,雷動則陽盛,專亂人內氣,攻人七情,威力不小。
二者相接,完顏充頓覺眼前一白,五感頓失,接著五臟震動,喉頭一股腥甜涌動,又他被強行壓了回去。待回過神來,就見一個秀氣的拳頭已經到了面門,完顏充嚇了一跳,忙用手拍地,滑身躲過,起身后就見陶姜朝明德打去。
完顏充失了先手,被陶姜一拳打倒,有些惱怒。見陶姜追著明德揍,心中更是不快,明德這個人小人行徑不假,但作為太一宮知客,待人接物頗有章法,以后還有用處。于是完顏充飛身而上又一次攔住陶姜。
陶姜見這人又來,皺了皺秀眉,出手更加狠厲。
既然你要強出頭,就要承擔起相應的代價!陶姜掌化萬千,如千手觀音一般掀起層層掌影,如夢似幻,籠罩完顏充全身。
完顏充不敢耽擱,氣沉丹田,口中發出怒喝,抬掌御敵,但陶姜掌法太快,防不勝防,完顏充與之交手數招,退后一步,扭身從腰間抽出長劍一柄,劍身寒氣逼人,劍柄上雕有金色龍雕,顯得威嚴陣陣!完顏充運轉太一劍法,灌注真氣,長劍如白龍出水,從腋下轉向斜上方,刺入掌影中間,直逼陶姜咽喉。
卻聽叮叮當當一陣響聲,長劍無論攻向何處,每一道掌影都如同真的,將長劍拍回。
完顏充一陣愕然,這漫天掌影竟都是真的,眼前女子莫非真的是那尊千手觀音不成。
但此時他不敢分神,凝神十分,將太一劍法運轉到極致,一時間劍光籠罩四周,長劍忽而如長蛇盤旋,兇氣彌漫,招招逼命!時而如金龍曜日,霸道非常!再看陶姜,只見陶姜神色清冷,身形輕靈飄逸,道袍翻飛中蔥白玉藕忽隱忽現,掌影動作間不帶一絲煙火氣,變化莫測,轉展無窮,每每打出都會讓完顏充劍術有所凝滯,真是靈通玄妙,妙不可言,諸多觀戰者看的如癡如醉。
二人身影越打越快,幾乎不見,期間聲不可聞,長長走廊中竟顯化出空曠寂靜之感。
突然,戰團中射出一道勁氣,在眾人不防備之際,穿過人群,將想要偷偷離開的明德打倒在地,明德哀嚎一聲,有人忙去扶他,細細查看之下才見道袍下綁腿處有個孔洞,腿上有下凹半寸的坑洞一個。
眾人皆驚,陶道長自被蕭抱珍帶到太一宮,表現的淡泊典雅,不入俗流,卻不想武功如此之高。
完顏充見陶姜與他交手,還有余力觀察四周,更是突兀出手傷了明德,但他現在有心而無力。他在交手中漸漸感到,之前所接陶姜五雷印正在發作,胸腑五臟間有過火灼燒之感漸漸升起,干擾他氣息流轉,而眼前女子掌法愈加凌厲,招招呈現奪命之勢。
完顏充心道,如此下去,落敗只是時間問題。思慮到此,完顏充又出一招畫地成河,劍光犁地,蕩開陶姜打來攻勢,而后屈身半蹲,沖刺而出。完顏充精氣神召歸己身,劍尖斜挑,一招陰陽造化使出,要與陶姜一招定勝負。
此劍一出,陶姜眼看漫天劍光突然分成兩層,一上一下朝其攻來,陶姜變招應對,卻見兩道劍氣扭曲融合,化作一道白光,突破二人之間距離,轉眼逼到身前。劍光逼近之下,竟然讓陶姜生出清凈圓融的悟道之感。
史天清剛剛與完顏充交手之后,正一邊溫養經脈,一邊觀戰,正見完顏充用出妙招,而陶姜卻仿若中了妖法一動不動,焦急之下,史天清越出數步,皇極經世經自行運轉,腳下生風,身影化作一道青色煙氣,間不容發之際,探手到陶姜身前三寸。
噗嗤!劍尖入肉,從手掌另一側伸出。
陶姜驚醒,就見一小截劍尖明晃晃的亮在眼前,還有完顏充愕然的眼神與史天清蒼白的面孔。
陶姜見狀,先是兩指并攏,對著劍身一抹一戳,完顏充的長劍竟然應聲而斷。而后她扶住史天清,卻見史天清滿臉蒼白之色,雙眼黃濁無神,一時間竟是有些方寸大亂。
長劍一斷,完顏充有些肉疼,北地鐵器缺乏,尤其這等上好的寶劍更是難見。
又見陶姜兩指斷劍,心道這女子居然還是留手了。
完顏充拋開斷劍,喘著粗氣道:“痛快至極,想不到陶姑娘功夫如此之高……”此人還想多說幾句,但見陶姜雙目一凝,扭頭看來,完顏充體內五臟登時如被烈火灼燒,斗大汗珠如雨,身形也站立不穩,竟然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此時人群外有一人高聲喝道:“放肆!爾等為何在此聚眾!”眾人回頭看去,就見明泰道長正攜數位高功從走廊另一頭行來。
明泰在太一宮雖無方丈之名,但實履方丈之責,威嚴甚重,眾人見他來了,忙低頭從一邊繞過,一哄而散。
明泰見眾人離開,也不去管他。但眾人一散,除了一旁剛剛交手完的三人,只有一個明德正躺在地上低聲哀嚎,分外扎眼!明德略微一掃場上狀況,心中有數,先喚來道童將明德帶走。又來到完顏充身前,查看一番后發現他只是脫力,未傷根本。
這才轉身看向陶姜、史天清二人,眉頭微不可察的輕輕一皺。
明泰作為蕭抱珍的弟子,對陶、史二人情況知道的多。此二人干系極大,不提其背后站在兩大高手,更重要的是,此二人關系蕭抱珍的謀劃,絕不可出什么差錯。
“去藥房取些藥來,給史居士療傷。”
又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對陶姜、史天清說道:“見獵心喜,武人較技,實乃平常事,二位與充兒較技,均有所損傷,但未傷根本,貧道不才,愿當個說和之人。”說著將小瓶遞過來,接著道:“這是師傅賜下的渾元真息散,與無根之水合服,有助人抱守元一、凝練真意之功效,二位應知其中價值,貧道不再贅述,算是賠禮。”
史天清斜靠在陶姜身上,冷笑連連,二人都未說話。
明泰不以為忤,放下小瓶便帶人離去。
陶姜見明泰走了,這才攙起史天清送回館舍,期間又有小童送來療傷藥物,可惜都是外傷所用。
日暮時分,史天清才從昏沉中醒來,只覺周身酸痛,房內又昏暗,他扭動著身子下來床榻,見陶姜支著胳膊望向窗外。聽他動靜,陶姜轉過頭來,點了點頭。
二人心情都說不上多好,所以房間內氣氛還很壓抑,史天清有一搭沒一搭的喝著茶水,腦中琢磨著今天的事。
過了好一會,陶姜輕聲問道:“今天是怎么回事?那完顏充為何與你交手?!此人深得蕭抱珍喜愛,得了不少真傳,在金國又是少數的大貴族之一,勢力不可小覷。”
史天清覺得有些難以啟齒,總不好說因為明德言辭污穢。只是悶聲悶氣地回道:“金人無理蠻橫,故意挑事。尤其是那個明德,就是徹頭徹尾的小人,不可理喻。”
陶姜聽后卻深以為然,點頭稱是:“那明德毫無道德天性,卻做了太一宮的知客,這惶惶太一宮,我看也不過如此了。”
史天清聽言,心中只道:“你倒是瞧不上別家藏污納垢,想你們上清寶箓宮還不是一樣。”
想到這里,史天清搖了搖腦袋,把這些胡思亂想拋開,忙對陶姜問出心中疑問:“明泰道長作為太一宮之人,今日偏幫那完顏充是應該的,但對你我卻太敷衍了。怕不是有什么變數?”
其實也不怪史天清胡思亂想,他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尤其是對上大宗師這類非人,對他來講幾乎無解,所以有些驚弓之鳥。
陶姜瞧出了他的心思,說道:“道心愈堅,俗世間能對吸引大宗師的便越少,蕭前輩也好,我師父也好,做事向來是從一而終,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蕭前輩想以咱們引我師傅和吳前輩來上京論道,恐怕不會輕易放過我們。”
史天清想了想卻道:“既然如此,想必你師父與吳……與我師父也會如此,大宗師既然專注道途,又怎會因我們而來上京。”
陶姜聽他這樣說,扭頭看了史天清一眼,似乎是對他能想到這一點有些驚奇。
但她也卻是不知該怎么回答。
大宗師神蹤難覓,況且師父離開時……陶姜回憶起那時狀況,依稀記得師父那日去了宮中,與道君皇帝講法,足足半日。回來后將師兄,還有她叫到身邊,考校了功課,又指點了她二人的修行。而后簡單交待了一番便匆匆離開了。
此后再無蹤跡消息。
陶姜不知該如何回答,索性也就不回答了。史天清也不在意,如今情況復雜,想太多反而沒有意義,不如節省時間,快快修煉,尋機離開上京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