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敗虧輸!損失了這么多弟兄,只殺了兩個辦事的,趙文華望著前方,目光越過滔滔河水,直向汴梁。
陳二狗與付然等人已經回來,個個都沉默不語。
“是我疏忽了,不過便是追上趙佶,咱們也難以取勝,縱使廂軍疲弱,也不是咱們幾個能敵得過的。幸好蔡童兩個奸賊已經授首,不算毫無建樹?!壁w文華說道。
陳二狗脾氣火爆,氣道:“這狗娘養的,老賈活不了,他也不能活,我這就回汴梁再殺他一次?!?
“你拿什么殺?全陽子就在汴梁,上清寶箓宮高手眾多,便是咱們命都填進去也不夠?!?
“那怎么辦?老賈到死都以為仇已經報了。若是他泉下有知,豈不是死不瞑目?!?
趙文華知道陳二狗有太多委屈,正要講話安慰,耳朵一動,卻是忽然抬腳向后一磕,幾塊小石激射而出,陳二狗心里一驚,卻從電光火石間悟到趙文華意思,不躲不閃,待石子飛入叢林,轉身向趙文華靠去,其余眾人也反應過來,紛紛掏出兵器,凝神戒備。
“閻魔太歲,果然是你?!卑殡S著話音,有人從林中躍出,后面更跟著數十勁裝男子,個個手持兵刃。
趙文華目光一縮,凝重道:“歸一觀童先天、四海宮盛滄海!”又看向其中幾個僧人。
鐵佛寺無通大師,白云寺慧明大師,還有西域的一個喇嘛,趙文華看著眼生。
趙文華細細看來,心下嘆息,不提歸一觀、四海宮的當代掌門人皆到,便是無通、慧明幾人實力也與他在伯仲之間。到了眼前這地步,便是個傻子也知道,他們此行都在人家的算計之中了。
只是!趙文華回首看了看身后的眾人。他實在不愿意相信,共同經歷過萬般磨難的兄弟有人背叛于他。
陳二狗正瞧見趙文華那個眼神,卻好似打了個激靈,在西山軍中,他們一人為先鋒,一人為偏將,二人性情、手段相近,關系自然也是最好。因此陳二狗第一時間讀懂了趙文華的眼神。
陳二狗一臉不可置信,身體僵直,腦海中不斷涌現近期發生的種種事宜,一些不合常理,但又未曾察覺的事一一浮現。陳二狗怒吼一聲,揮刀向后,大刀攜帶傾天之勢砍向身后一人。
當啷一聲,雙刀交擊間崩出的火花,閃了眾人的眼,也讓眾人驚呆在了當場。
“付然!你對得起待你如親子的老賈?!”陳二狗嘶聲道。
眾人被這變故驚地心顫,待看到付然走向對面后,有人才驚覺怒罵。
林中白霧彌漫,陽光透過濃霧,穿過枝丫照在付然臉上,讓他的面色看上去有些蒼白,這一步終究是走出來了。
“大哥,二狗哥,我對不起你們,但十年光景,我不想繼續下去了。蔡京、童貫被誅已經夠了。我兄長的仇已經報了?!?
“放屁,西山軍數萬弟兄,豈是區區兩個狗賊能夠抵得過的……”陳二狗怒道。
做什么事第一次都是最難的,背叛也是。付然此刻心中尚有一絲羞愧之感,硬著頭皮對趙文華說道:“大哥,這么多年來,我們東躲西藏,提心吊膽。如今蔡京、童貫已死,大仇得報,弟兄們也該脫離苦海,過些正常的日子了。大哥,上清寶箓宮承諾,咱們襲殺官船的罪名一概抹除,不予追究。”
趙文華扯嘴一笑,“條件呢?”
付然作了個吞咽的動作,聲音有些沙啞:“只要你交出黃鹿山所得的經帛,咱們弟兄都可封官,不用再風餐飲露,朝不保夕?!?
原來如此。
陳二狗聽言,兩眼一黑,只覺一口惡氣沖上頭頂,大怒道:“付然,你個狼心狗肺之人,毫無廉恥之心……”說著長刀一揮,就要殺上前去。
此時一聲佛號響起,一個和尚走出,站在付然身前。
趙文華眼角顫了顫,伸手將陳二狗拉了回來。
“阿彌陀佛!”
聲音弘大,蘊含佛門獅吼鎮魔之力,響徹林間。
“趙施主之所為貧僧也頗為敬佩,殺一兩個奸臣也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要你交出邵夫子的帛書,貧僧就此退去?!睙o通和尚雙手合十緩緩道。
趙文華看著在場眾人,突然笑出聲來:“看走眼了,滿朝朱紫貴,都言趙桓心醇氣和、敦厚木言,想不到短短幾個月,就能將上清寶箓宮等一干勢力從道君皇帝手中奪來,趙佶想要復辟看來不過是一場春秋大夢?!?
童先天一揚拂塵,“陛下雄才大略,貶謫蔡京、童貫,啟用李綱、種師道、耿南仲,頗有明君之相。何況上清寶箓宮向來只尊那尊椅子,道君皇帝既然禪讓,就不該生出其他的心思”。
“不過,到底是皇室中人,趙將軍刺殺太上皇,行同謀逆,罪大惡極?!?
“唯有上清寶箓宮可以救你,還是交出來吧,黃鹿山上、梅花林中,流遺小軒中你拿到的經帛。”
“趙將軍,我等既然來此,自然是有確切的消息,邵夫子的皇極經世經就在你手中。我勸趙將軍莫要負隅頑抗,將軍便是不為自己,也該為手下之人多多考慮。交出經書,天高海闊,任爾等游方,豈不快哉!”
趙文華這才正眼瞧了童先天一眼,這老頭白須白發,著青色八卦道袍,倒是一派仙風道骨模樣?!芭??昨夜我廢了李陽子,殺了楊道賀,你與盛掌門均與我有仇,就這也能放下?!”
盛滄海個頭高大,面貌冷峻,聲音洪亮,倒更像一個征戰沙場的將軍,“要入道,先入世,入世便是入劫,昨夜他二人學藝不精,廢在你的手里,便是他二人的劫難?!?
慧明念聲佛號,接過話來,“趙施主不必再多言了,這里除了我等幾位,外圍還有三千鐵甲,已將此地圍城鐵桶一般,拖延時間毫無用處。”
趙文華掃了眼身邊眾人,說道:“你們我信不過。帛書都在我腦子里,趙某可以跟你們走,若想要就放我弟兄們先離開。”
趙文華說完,兩個和尚都低頭念起經來,這讓他心中明了,自然冷笑不止。
眾人又見那個西域來的喇嘛走了出來,出聲道:“你們這些漢人精于算計,實在不爽利?!闭f完竟直接出手,人在半空,兩掌在身前畫了個半圓,一股澎湃力量撲面蓋來。
趙文華眼睛一瞇,抬掌相迎。
兩掌一接觸,便是枝椏斷裂,木殘塵飛的景象,細小的木屑如針如箭向四周激射,眾人只感覺目不能直視,耳不能聽音,四方空間仿若被框進了一個罩子,連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兩人各自退后數步,在地上留下一串深深的腳印。趙文華心中驚異不止,一面凝神戒備,一面腦中飛速回想武林高手的信息,眼前的喇嘛實力駭人,卻從未聽聞。
那喇嘛遇到對手,心中興奮,只見他雙臂一展,抬手間將一棵腿粗般的樹木打的碎裂,怪叫一聲,又撲了過來。
趙文華抬手展臂,原地躍出人高,雙腿對準喇嘛頭顱猛然踢去。
這下將那喇嘛氣的不輕,面上赤紅一顯,哇呀呀幾聲亂叫,雙臂突然鼓起一圈,抬手迎敵,周遭眾人只覺天地一寒,仿佛周邊空氣凝滯,雪花飛舞,有內功淺薄的竟然握不住手中兵器。
這喇嘛來自吐蕃,乃大雪山寶龍寺的方丈,在吐蕃當地被稱為寶龍王,一身內氣剛猛暴烈,寒意無雙,非常厲害。
寶龍王在大雪山乃萬萬人之上,地位尊崇,向來說一不二,恣意爽快,如今被趙文華騎著頭打來,傷害不大,但其心中感覺一片恥辱,因而暴怒,一身內氣爆發,手中寒意大盛,雙手對著趙文華連揮一十八掌,盛怒之下,功力飽提,勁力在空氣中蕩起層層波紋。哪知趙文華并不與之糾纏,而是借其力躍過寶龍王,速度再提幾分,大袖一舞,將盛滄海、童先天一并籠罩在內。
童、盛二人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又不輸于趙文華多少,如今見他如此托大,竟想以一己之力與眾人相較,均覺其人受了刺激,癲狂至此。
但也有機敏心善之人,慧明只是見趙文華行事,便知其存了死志,要攔住幾人好讓二狗他們逃離。
童先天站的最靠前,但盛滄海卻出手更快,只見盛滄海大步邁出,一拳打來。
“盛掌門的四海驚濤掌,化繁為簡,去蕪存菁后,拳掌變幻皆由心念萬變之間,端的是厲害。不過可惜……”
但見趙文華凌空一踩,本來下墜的身體又毫無憑借的拔高數尺,越過盛滄海,一指點向童先天。
幾人見狀都是一驚,凌空虛渡?!生生不息?!
這是大宗師才有的手段,但趙文華并未對幾人形成碾壓態勢,不是大宗師。那就是……幾人想到這里,心中都是一片火熱。
敵在身前,童先天忙收斂心神,甩動拂塵,千般麈尾搖動,化作漫天銀光,帶著無盡寒意罩向趙文華,接著童先天為求先機,身體一震,背上一柄七尺長劍彈出半截,劍身晃晃,光華照人,童先天取劍向銀光中心刺去。又見銀光中兩根指頭探出,屈指將長劍彈開,童先天為求建功,竟松了手中長劍,屈身跨步,抬掌打來。
要說生老病死,萬般是命。這童先天好歹也是江湖成名的耄耋宿老,道中參禪數十載,誰想此刻見了神功妙法的影子而已,便丟了數十載之功,冒然而進。
此時寶龍王力運筋骨,拳頭已至,盛滄海也回身趕到,卻見趙文華一抖身子,不知怎的背上冒出一柄奇異大刀,將二人拳掌擋下,雖說有寶刀擋劫,但盛滄海、寶龍王均非等閑之輩,勁力穿透之下趙文華也是受傷不清,口吐鮮血,但他借力前撲,背上寶刀出鞘,趙文華壓下氣血躁動,挺住傷勢,功提飽滿,用力將此刀擲向童先天。
二人相距不過數尺,又有漫天銀絲阻隔,童先天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寶刀在趙文華全力一擲之下,橫切童先天半個手掌,而后貫體而出,讓他死不瞑目。
幾人見童先天突然被殺,皆大為震動。
盛滄海驚怒之下,高喝一聲,身形疾沖,拳疾如風,爆烈如火,直向趙文華打去。
趙文華剛剛才誅殺了童先天,此刻正處于舊力剛盡,新力未生之際,最是危險。
誰料趙文華身形突兀矮了半截,盛滄海的拳頭從其右肩上方越過,又見趙文華左手二指并攏成劍,點向其肘髎位置,同時右手回手,掌印盛滄海丹田。
盛滄海痛失良機,足尖一點,向后飄去,落地后大怒道:“寶龍王,你在干什么?!?
卻見寶龍王正站立原地,面上驚疑不定。
此人地位頗高,又機敏聰穎、疑心過重,此時見童先天被殺竟然疑神疑鬼起來。
寶龍王冷哼一聲道:“我與上清寶箓宮合作,并非與爾等合作,你還沒有權力命令我?!庇忠恢富勖?、無通道:“你們宋人最是奸猾,兩個大和尚出工不出力,本王心有芥蒂?!?
盛滄海狠狠盯了寶龍王一眼,壓下心中怒火,當先撲向趙文華,口中喝到:“兩位大師莫要做無謂糾纏,擒住閻魔太歲才是正理?!?
寶龍王冷哼一聲,也撲了過去。
無通、慧明本不想與人合力對付趙文華,一來幾大高手合力對付一人,傳出去名聲有礙。二來兩位大和尚以為,趙文華已成困獸,由三人拖住其人后,只要捉住其他人,自然可以逼迫趙文華投降。誰料形勢之下,童先天急功近利被殺,二人迫不得已只能加入圍攻趙文華的戰團,至于其他人,外圍的諸多高手和禁軍,也能對付。
無通、慧明對視一眼,同時拋開各自對手,甩動佛珠,袈裟獵獵作響,齊齊向趙文華撲來。
趙文華哈哈大笑,存必死之志與四人打成一團,狂風掌影、沙土木屑卷成一團,趙文華如同魔神在世,主動迎上,一時間五人身影幾乎不見。
兩個大和尚一走,陳二狗幾人壓力驟減,招呼一聲便向四方逃去。幾人知道這是趙文華拼命打出來的機會,若不抓住,便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清晨的薄霧細如軟紗蟬翼,臨河地帶,空氣中彌漫著水汽,讓人極不舒服。陳二狗就趴在河邊的一處草垛中,手里握著已經卷刃的長刀,嘴唇輕抿,屏息凝神。
前方不遠處,一個五人小隊正有搜查這一帶。都說宋兵孱弱,但那是相對金人而言,在民間俗世,這些軍士亦然隸屬精英序列。眼下這個五人小隊便是,配有長槍刀盾等兵刃,還有一人手持弩箭,位于中央。
那幾人搜檢的極其仔細,不時用偃月刀、長鐵槍對著厚厚的草堆扎來。
陳二狗暗中咬碎了一口白牙。
逃!一定要逃出去,付然被老賈養大,對他們大部分人可以說是了如指掌,若是不能將付然背叛的消息傳出去,眾人危矣!
恍惚間,陳二狗彷佛看到諸多兄弟姐們被官兵屠戮擒拿。
陳二狗搖了搖頭,將幻想搖出腦海,輕輕吐出一口氣,眼神堅定起來,只見他從地上摸起兩塊石頭,朝一個方向打了出去,趁著那幾人扭身之際,將另一塊石頭狠狠彈向手持弩箭的士兵,此人威脅最大。
這些士兵在戰場上是一把好手,但對上武功卓越的江湖人士,難以發揮作用,更何況這些只是調來的廂軍。只見手持弩箭的士兵應聲倒地,其余四人明顯慌了一下,前方持槍的士兵甚至扭了下身子,槍尖掃倒了一位同僚。
陳二狗抓住機會,搶步上前,趁亂一掌拍向持槍的士兵頭顱,為求一掌建功,陳二狗用上了全力。
這一掌打下,那人顱骨立刻破碎,紅白相間的流質四濺,更有些細碎的小骨渣刺入了陳二狗手掌。
陳二狗顧不得許多,飛起身來,抬腿踢向另一人,將人狠狠踹了出去,心道,這些廂軍好對付的很,不如將人都殺了,免得這些人喚來追兵。
正想著,卻聽一陣刺耳的哨聲響徹清晨,陳二狗怒目圓睜,回頭去看,就見一人正半坐在地上,一邊向后退,一邊用力吹響手中的長哨,那人滿臉驚恐,氣息不穩,但哨聲已經吹響,直入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