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聽言卻是大喜道:“史先生果然是個識大體的人!先生所慮小王都記在心上,那張邦昌謹小慎微,他知道其中厲害,不敢亂說。如今城內各處都忙于應對金兵,無暇顧及本王,便是真有別人的耳朵,本王也有辦法割了去!至于出城之時,本王昨夜宿醉,受了風寒,見不得人,已報予官家知曉,加上陳阿公隨侍,當可萬無一失。至于本王如何自處,這就不勞史先生操心了。”
陶姜此時一甩袖子,一手抓住史天清的胳膊,冷冷道:“我們走!這個護衛不要當了。”
哪成想,史天清卻微微搖了搖頭,“既然王爺都想好了,那在下便代王爺走上一遭。”
陶姜道:“不能答應,且不說你在金營中能否活下來,便是出了金營,也活不過官家手里的刀!冒充親王,有辱國體,欺君罔上,哪一條都是死罪!”
趙構勃然大怒,再也克制不住,“陶姜兒,你莫非要看著本王死在金營中不成?你莫要忘了是大宗師讓你跟著我,你就這般輔佐本王的?”
“殿下休要拿大宗師壓我,且不說大宗師不在,便是大宗師在,也斷不會讓你如此胡作非為。”陶姜說道。
趙構見陶姜極力阻攔,氣急敗壞道:“本王不管,本王若是死了,母親也絕對活不了,陶姜,你莫要忘了,母親對你如何?你忍心看她老人家死在深宮之中?”
陶姜一時語塞,更讓她傷懷的是,趙構搬出韋氏來,顯然是連皇家臉面都不要了。
史天清道:“道長不要再說了,我已經答應王爺,此事就此定下。但現在該如何做,還請王爺明示吧。”
趙構冷哼一聲:“史先生大義,本王先行謝過。如今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待在本王大殿之中,靜待時機便可。直到儀駕來時,本王會想法子讓你進去。另外,本王不是言而無信之人,產業地契即刻起便會送到史家,從此榮記改史記,本王還承諾,只要本王在,誰跟榮記過不去,就是跟本王過不去,本王保你史家一世富貴。”
此刻外面遠遠傳來一個聲音:“王爺,前門的將軍傳來消息,圣上旨意出了宮門,就快要到了!”
趙構整理一番衣袍,又喊起陳太監,“阿公,你在大殿陪陪史先生,史先生有何要求,都可滿足。”
說完,自顧走了出去。
隨著殿門關閉,大殿陷入一片昏暗,良久才有一道幽幽聲傳來:“是我連累了你……”
史天清正心煩至極,入金營他倒是不怕,他怕的是趙構,此人陰狠毒辣,行事乖戾,如今家眷信息都在此人掌握之中,以后該如何是好,這些事情在他腦子里攪的一團亂。如今聽陶姜說話,方有所清醒,回道:“此事不怪道長。今天來的不是我,也會是其他人。”
陶姜輕咬了下嘴唇,繼續說道:“他去金營為質,我豈能看他丟了性命,若是真有危險,我拼了命也會救他回來。你若去了,金人知道被愚弄要殺你,官家知道也要殺你,便是殿下,他豈會留下如此大的破綻,仍然是要殺你的。這樣一來,你斷難活命。”
“現在已經由不得我了。”史天清嘆道。“我只求道長一事,便是我若去了,我父母姐姐性命恐怕不保,還請道長派人將他們送的遠遠的。”史天清實在信不過趙構,于是拜托陶姜助他,但誰料陶姜仿若沒有聽見,自顧說道:“我心中有愧,九妹那里我也沒有辦法交待。你不能去,我帶你走,陳阿公不是我的對手。”說著竟突然一步跨越數丈距離,抬掌向陳太監拍去。
史天清連忙回身,正看見陳太監定定站住,毫無躲避還手之意。
“你怎么不躲?”
陳太監苦笑著搖了搖頭:“你要帶他走便走,只是依陶道長之能,恐怕走不出這座大殿去了。”
陶姜道:“陳阿公何必危言聳聽!”說完,回身探出藕臂,攬住史天清的身子,就要出去。
誰料!
噗……,只見陶姜噴出一口血霧,捂著胸口緩緩癱軟在地。
史天清連忙上前攙扶,卻見陶姜面露痛苦,卻又夾雜著一絲釋然,只有眼角的盈盈一點淚光掛著。
“你敢下毒?”史天清扶著陶姜,怒視陳太監。
只見陳太監身形轉換,一道道殘影浮現,瞬間來到二人面前,史天清怒發沖冠,連忙起身抬掌,左臂一收一放,轟至陳太監胸前。
一掌落,人影散,再回過神來,陳太監已經來到史天清身后。
史天清大驚,連忙回身,卻見陳太監停在數步之外,嘴角含血,胸前一片殷紅。
“這毒不是老奴下的,而是王爺下的。”
陶姜嚶嚀一聲,扶住史天清站起身來,凄然道:“殿下何時成了這般模樣。”
“殿下這些年過的苦,兄不兄,弟不弟,天家無親情,殿下每日擔驚受怕,便讓老奴給他尋來高手,只是……殿下一個閑散王爺,無權無勢,哪能招攬到什么好手。愿意來的,都是草崮山、大江幫一類的草莽之徒。老奴向來看不起他們,只是想不到,第一個遭受毒手的竟是自己。”陳太監自嘲道。
“陳阿公,你可知這是何毒?”陶姜問道。
“內穴封閉,體麻筋縮,初時不覺,運功無礙,一旦起了爭斗之心,三兩呼吸間全身真氣逆流,沖擊內腑,這是西江定海樓的秘藥,陽歸三陰散,無色而有淡香。想來便藏在殿下的香爐中了。”
“我去找他要解藥!”史天清怒聲說道。
陳太監搖了搖頭,“殿下身邊的幾人,江湖較藝可能不如你,但個個兇狠毒辣,毒箭暗器,種種手段,你如何要的來?”
史天清氣道:“他不給!我就自刎,我看他還有沒有時間去尋人來替。”
此時門軸一陣響動,只見趙構與一黑衣老者一起步入大殿,身后還跟著兩個女子,青衣薄透,煙視媚行。
趙構邊走邊拍掌道,“蠱真人,我講的如何?!史先生不僅忠孝愛國,更是有勇有謀之輩!”
那黑衣老頭咧嘴笑道:“殿下才是真的有勇有謀,短短時間內便想出破局之法,環環相扣,老朽佩服的五體投地。不過此人若是真的自刎,的確也會給殿下造成麻煩。”
“史先生是聰明人,他不會如此做的。”趙構道。“史先生,我已派人快馬向明州而去,一來向你家人報個平安,二來將答應你的地契送交給史家。你可莫要讓本王失望。”
“你太卑鄙了!”陶姜突然說道。
趙構臉色一變,但終歸對陶姜有所忌憚。
不說那位行蹤不知的大宗師林靈素,陶姜的師兄全陽子還在汴梁,陶姜但凡出點什么差錯,對他來講都是一場災難。
所謂雷行震萬物,天下皆驚肅。一個閑散親王在執掌神霄牛耳的全陽子眼中,可算不得高貴。
趙構擺了擺手,兩個女子將一套衣物置于桌案。
同時,蠱真人從懷中掏出一個藍色小瓶,又顫抖著倒出兩粒小小的藥丸,一臉肉疼的交給趙構。
趙構將藥丸塞入陳太監口中,歉然說道:“讓阿公受委屈了,為了達成目的,本王不得不孤注一擲。”
“陶兒,本王做事是偏激了一些,但都是為了你啊,本王活著,你我才有以后……”
只見陶姜雙眼靜靜看著趙構,眼中有一種說不清多少的厭惡。
趙構說不下去,臉色變換半晌,終于拂袖而去,只有聲音傳來,“陶兒,你對本王誤會頗深,本王可以不計較,但是莫要急著動武,蠱真人的解藥要六個時辰才會發揮效用。還有史先生的那份,待你入了金營后,自會有人給你送上。”
趙構走后,大殿重歸僻靜,一女說道:“史公子,還請更衣吧。”
“有勞了。”史天清走到案前,任由兩位女子擺布。
作為一朝親王,儀仗禮儀、穿衣打扮等等標準自然是繁瑣無比,外加又是冒充親王,史天清還要做些面貌上的簡單變化,幾番折騰,便是半個時辰過去。
好在史天清是富貴人家出身,還能忍耐。
又過了一會,趙構遣人來請,臨行前,史天清對陶姜說道:“道長若有了力氣,便先離開這是非之地吧!”
史天清轉身離去,殿門打開又關上。
史天清走在王府之中,穿過一道又一道的大門,一面用袖口遮著臉,一面細細打量,陳阿公隨侍在旁看在眼里,怕他白白喪命,于是低聲說道:“先生,王爺出行本就威嚴,如今更是代表朝廷出質金營,除開王府護衛,還會有禁軍相隨。史先生暫且熄了心思吧。至于到了金營,老奴自會竭盡全力,保先生安全。”
史天清看了一眼這老太監,也不知這人的話里有幾分真心,總之還是提防著點好。
其實,史天清四處打量,并非要逃離此地,而是趁著得了點閑空,有時間觀賞這王府美景和府內布局,吃了如此大虧,哪有不還回來的道理性。
至于現在逃走!
且不說逃不逃得掉,也不說趙構這位親王是否會放過他,單單這丑聞就能要了他全家的命。
如今史天清是盲人騎瞎馬,夜半臨淵行。
一個不慎便是家破人亡。
陳太監隨侍一旁,心中也不平靜,“終日打雁,不想被雁啄瞎了雙眼,殿下身邊這些雜碎,藐視天家,出的如此主意。待老奴回來,定要一個個算賬。”
康王的儀仗與張邦昌的車架在城東含輝門外匯合,同去金兵營盤。
旌旗招展,鐵甲林立,出質的儀駕一路上威風凜凜,不知道的會以為是得勝歸來的將軍。
可惜,金人知道,這是大宋送來的人質。
臨近金人大營,一輛車架中傳來一道聲音:“儀仗到哪里了?”
“回老爺的話,離金營不足二里。”
馬車掛著厚厚的門簾,一只胖乎乎的手掀開簾子,看向金營方向,冷哼道:“果然是蠻夷之輩,無禮至極!”又道:“殿下那里怎么說?”
仍是剛才那人回道:“康王殿下自出城以來,未曾有任何舉動。”
“這……殿下乃我朝親王,竟然如此軟弱。”
“王服,你攜本相手書去見王爺,請王爺下令停駕。”
……
史天清看著手中質地細膩的書札,心中思量片刻,張嘴問道:“他這是是什么意思?”
陳太監接過書札,匆匆過了一遍,恭敬道:“宰相的意思是兩國交戰,禮數應以周全,殿下貴為親王,金軍卻未出營迎接,想讓王爺下令儀駕緩行,并命人通報金人。”
“我該怎么做?”
“老奴以為……”
“你不要老奴老奴的,我不是你家王爺。”
“王爺,您既然坐在這里便是王爺,自該有王爺的行事法度。”
史天清哼了一聲道:“什么行事法度,都要做金賊的人質了,還抱著天朝上國的心態,要什么禮遇禮數。”
陳太監見說不通,直接道:“王爺還請慎言,您現在代表的是大宋的朝廷,一舉一動都有人監視。這次張執宰派人來,您還是要有回應的。”
“直入金營便可!陳公公,如今你我身處險境,危機四伏,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至于怎么回復,你比我有經驗的多,張宰相那里,你去答便好。”
陳太監稱是,自去處理。
史天清等人走后,默運趙文華所傳玄功。
之前在大殿中,陶姜與陳太監雙雙中毒,而史天清暗中運勁,卻毫無異樣,當時不知道緣由如何,后來細細想來,斷定是自身所練功夫所至。
嘗到了好功夫的甜頭,史天清也重視起來,如今性命攸關,自然要抓緊一切時機修習。
又過片刻,史天清估摸著要到了,自然停下。正好聽見外面傳來喧嘩,史天清敲了敲車駕,喚來陳太監。
“怎么回事?”
陳太監道:“回稟王爺,金人派出斥候,攔住儀仗,要王爺下車步行入營。張執宰不忿,正在與金人交涉。”
“看看去!”
“王爺……”陳太監喚了一聲,見史天清一步跨出,無奈只能跟上。
車隊前方,年愈六旬的張邦昌正臉紅脖子粗的與金人爭執,說是爭執,實則是單方面的碾壓,因為來人是金人斥候,也不懂漢語,翻來覆去就是那兩句蹩腳的漢語,要他們下車步行進營。
張邦昌靠近幾步,那金人便拔刀相向,將六十多歲的老頭驚的渾身戰栗。
“什么事!”
眾衛士見一器宇軒昂之人緩步行來,其后亦步亦趨的跟著一位老太監,皆知這邊是要出質的康王殿下了。
“參見王爺!”眾衛士下拜行禮。
幾個金人一見,便知道是來了正主,嘰里呱啦說了一陣,又用漢語說了一遍剛才的話,史天清好容易才聽清說的什么。
“二太子有令,軍營重地,應依軍法行事,請殿下與貴國宰相別駕步行入內,余者皆以擅闖軍營者論罪。”
史天清道:“既如此,本王這便進去,陳阿公,你自去吧。”
“殿下!”陳太監急道。陳太監實屬沒有想到,史天清竟然將他撇開,要自行進入金營。
“沒聽到嗎?余者要論罪的。”說罷,史天清也不看陳太監,自行向軍營中行去。
張邦昌見狀,也無奈跟上,但心里卻一直嘀咕,殿下的氣度何時變得如此非凡,面對金人竟也能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