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水兜頭潑下，像是無數根鋼針扎進皮肉，刺得魏真一個激靈。

他費力地睜開眼，視線里是粗大的原木柵欄，以及柵欄外一張滿是惡意與戲謔的臉。

“嘖嘖，瞧瞧我們云盧縣曾經的青天大老爺，如今跟條死狗也沒什么區別嘛。”

獄卒將水桶丟在地上，故意拖長語調。

魏真嘴唇開裂，喉嚨干得像要冒煙，他看著獄卒那張臉，腦海中浮現出過往的景象。

三個月前，他高中進士，跨馬游街。

長安的風吹起他嶄新的官袍，道旁是百姓爭相投來的鮮花與喝彩。

母親站在人群中，眼含熱淚，在喧囂中對他做著口型。

“真兒，要當個清官啊！”

當個清官……

清官？

魏真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嘴角牽起一抹極盡諷刺的弧度。

他來了云盧縣，記住母親的囑托，記住圣賢書中的教誨。

他以為自己手握王法，心有乾坤，定能滌清這世間污濁。

他為戍邊軍屬王老漢追查被鄉紳李虎侵占的三十畝水田。

一紙訴狀遞上來，證據確鑿。

他當堂拍板，判李虎還田，并處以杖責。

多簡單的一件事，天經地義。

可他不知道，那三十畝水田，李虎每年孝敬給前任縣令黃明德的“冰敬炭敬”就出自于此。

他這一判，不僅斷了李虎的財路，更捅了黃明德的馬蜂窩。

黃明德，在云盧縣經營了十幾年，關系網盤根錯節。

影響力也遠非他一個初出茅廬，毫無根基的新科進士可比。

于是，一張大網悄然織就。

先是流言四起，說他魏真假借查案之名，意圖強占李虎家的丫鬟。

緊接著，縣衙的賬目“恰好”出了問題，一筆修繕河堤的公款不翼而飛。

所有“證據”，都天衣無縫地指向了他。

黃明德以“巡查舊部”的名義回到云盧，拿著不知從何而來的“密旨”，暫代縣令之職，理直氣壯地將他這現任縣令打入死牢。

罪名：強占民女，貪墨公款。

兩罪并罰，秋后問斬。

整個過程，快如閃電，他甚至來不及為自己辯駁一句，就已經成了階下囚。

“書呆子，還想著當青天大老爺？”

“現在自己的天都塌了吧？黃大人說了，得‘特殊關照’你。”

“放心，秋后問斬前，保管讓你把這輩子的福都享完！”

獄卒說罷，抄起掛在墻上浸了鹽水的皮鞭，獰笑著走了進來。

魏真閉上眼，默默承受著。

他曾有過希望。

他想到了自己的同窗，如今的云盧縣丞張康。

他們曾是私塾里最好的朋友，一同飲酒，一同高談闊論。

說要聯手澄清玉宇，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自己入獄后，張康來過一次。

隔著牢門，魏真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看著他，啞聲道。

“張兄，救我！我是被冤枉的！”

張康的眼神躲閃得像見了鬼，臉色煞白，根本不敢與他對視，遠遠地丟下一句。

“魏兄……官場險惡，你好自為之。”

然后，落荒而逃。

那一天，魏真的心涼了半截。

就在剛才，一個相熟的老衙役，趁著換班的間隙，悄悄塞給他一封信。

老衙役是他上任時提拔的，為人還算忠厚。

“大人，這是京城加急送來的，或許……或許有轉機。”

京城！

魏真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到了自己的恩師，當朝首輔，清流領袖“方鏡”！

那個在他還是個寒門學子時，方鏡便對他青眼有加，盛贊他“有古君子之風”！

這一定是恩師的信！

恩師知道了他的冤屈，一定會為他主持公道！

信紙展開，上面沒有長篇大論的安慰，沒有雷霆震怒的承諾，只有八個字。

“明哲保身，安分守己。”

轟！

魏真感覺自己的腦子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耳邊是無盡的嗡鳴。

明哲保身……

安分守己……

這八個字，像八柄最鋒利的刀，把他心中那最后一絲名為“希望”的火苗澆滅。

他終于懂了。

他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卒子。

他的清白，他的性命，甚至這朗朗乾坤下的公理正義，在官場犬牙交錯的利益面前什么已不是。

他不過是維護官僚體系“明哲保身”“顧全大局”的犧牲品。

犧牲品……

他想放聲大笑，笑這世道的荒唐，笑自己的天真。

可他一張嘴，涌出的卻是混著血沫的咳嗽，虛弱得發不出一絲聲音。

原以為可以意氣風發，建功立業，造福一方百姓。

可到頭來，小丑竟是自己。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無盡的絕望中，另一個時空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那一天，他氣血攻心，心臟病突發，死在了那個讓他失望透頂的世界。

再次醒來，他成了大乾王朝一個襁褓中的嬰兒，名叫魏真。

這一世，他出身于一個還算不錯的官宦之家。

可笑的是，父親也是個官，卻因小有貪墨而落馬。

家產被罰沒，官職被罷免，父親承受不住打擊，在他三歲時便撒手人寰。

從那以后，母親便將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讓他將來一定要做一個兩袖清風的好官！

他做到了。

他寒窗苦讀，金榜題名。

他恪守本心，不貪不占。

他為了百姓，不畏強權。

可結果呢？

上一世，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他被體制拋棄。

這一世，因為他想當一個清官，他被官場絞殺。

何其相似！

何其諷刺！

原來，無論在哪個時空，想當個好人，都這么難……

兩輩子的委屈、不甘、憤怒、絕望，在這一刻徹底沖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線。

“娘……孩兒沒用……”

“孩兒守不住您的教誨……”

“這世道……這該死的世道……清官……當不得啊！”

聲音嘶啞，字字泣血。

就在他最后一個字落下的瞬間。

一個冰冷、空洞，不含任何感情的機械音，毫無征兆地在他腦海深處轟然炸響！

【檢測到宿主強烈怨念與不甘……】

【符合激活條件……】

【萬古第一奸臣聊天群，正在激活！】

魏真猛地一滯，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可下一秒，他的“視線”里，不再是黑暗的牢房，而是一片混沌的虛無空間。

空間中央，三個散發著滔天黑氣的頭像，正緩緩浮現，滴溜溜地旋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