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商公子，這曲調可還入得您的雅耳？”

“如煙姑娘的琴聲，一如既往地令人心醉神迷。”

醉仙樓的雅間內，一身白衣的柳如煙輕撫琴弦。

陸商斜倚在軟榻上，手中把玩著一顆葡萄，嘴角掛著一絲玩世不恭的笑意。

看了眼窗外，他故作遺憾地嘆了口氣：“只可惜，這眼瞅著要變天，本公子急于回去收拾晾曬之物，就此失陪。”

“商公子，半個時辰前，你這個說辭就已經用過了。”柳如煙掩唇輕笑。

“哦？是嗎？哈哈，倒是忘了。”陸商吐出葡萄核，“世人皆知我記性不好。”

“其實呀，這都怨你。”

柳如煙眨了眨眼：“怪如煙？”

陸商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語氣輕佻：“如煙姑娘生得國色天香，恨不得讓人欲親芳澤，偏你又賣藝不賣身，只看不能吃，盡撓人癢癢。”

“罷罷罷，既然不讓我吃，那我只好家去吃鞭嘍。”

“呃？吃鞭？”柳如煙神色微怔。

陸商斜睨身旁的一眾隨從。

“吳經，昨個你們是不是從山上捕了一頭熊？”

狗腿子吳經先是一怔，隨后以尖銳的聲音諛媚道：“回公子，正是。”

“那頭熊身高十尺有余，只一躍，怕是能輕松躍過城墻，恐因惹來京畿喧嘩，遭人非議，故而咱們并沒有對外聲稱獵了一頭巨熊。”

陸商朝狗腿子投去一抹隱晦的贊許。

“罷了，罷了，人生得意須盡歡。”

“如煙姑娘抬愛，然我家又煲了熊鞭，家姑還等著我回去用膳，且容商回去吃了熊鞭，再來找如煙姑娘討教不遲。”

柳如煙聞言，臉上泛起一抹紅暈：“敢不從命，奴家掃榻以待。”

陸商哈哈一笑：“失陪。”

“奴家送送商公子。”柳如煙起身柔聲道。

“豈敢勞煩如煙姑娘移步相送。”

“若真如此，恐怕明日便會遭天下士子唾罵，指謫本公子不懂珍惜佳人，暴殄天物。”

“留步。”

“恭送商公子。”

陸商等人消失在雅間后。

柳如煙臉上的紅暈和嬌羞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峻。

她轉身走向雅間的屏風后，打開門，兩名玄衣女子早已等候多時。

“執使大人。”

玄衣女子紛紛抱拳行禮，神情肅穆。

柳如煙微微點頭，冷漠道：“立即將陸商的一舉一動上報，不得有誤。”

“是！”

“告訴掌使，本執使已再三確認，他和那個中草藥組織，沒有關聯。”

“是。”

“去吧。”

兩女齊聲應道，隨即迅速從后窗一躍而下。

柳如煙來到大廳，推開窗戶，目光冷冽地望向陸商離去的方位。

她轉身走回琴旁，手指輕輕撥動琴弦，琴聲低沉隱顯殺伐之意。

…

…

順豐三年，冬至之日，大雪紛飛，銀裝素裹整個京師。

神京河流縱橫，水韻悠長。

汴河、蔡河、五丈河如絲帶般纏繞城郭，舟楫往來，商賈云集。

城內橋梁如虹，兩岸樓閣林立，一到晚上，夜市燈火通明，映照水面如星河倒懸。

位于神京西隅的柳絮街，在潔白的景觀映襯下，更顯文雅與喧囂并存之景。

街道兩旁，文人墨客、雅士淑女穿梭其間。

使得此地相較于鄰近街巷，多了幾分寧靜雅致。

剎那，伴隨著一句令人心悸的警示傳遍大街。

“商公子來了，有娘子隨行的，速速回避，以免遭殃！”

下一刻，柳絮街上原本已經出閣或未出閣的大娘子小娘子。

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群暗自皺眉的文人雅客。

以及一群膽戰心驚的攤主小販。

原因是他們不敢跑，畢竟小霸王得罪不起。

大伙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上次有幾個外來攤主聞風跑了。

最后又被兵馬司的衙役官差，連人帶貨物都給逮了回來。

容商公子挑挑揀揀。

久而久之，有些腦袋好使的攤販，索性人跑攤留。

少時。

只見一名身著華服、氣宇軒昂的貴公子，悠然自得地步入眾人視線。

陸商從醉仙樓逛到柳絮街，懷里抱著一只潔白無瑕宛若云朵般的波斯貓。

七八個狗腿子趾高氣揚地尾隨其后。

其中一名打頭陣的小廝，牽著一條體格魁梧、威風凜凜的大藏獒。

那條藏獒不時地伸出鮮紅舌頭，向兩旁的攤販及路人發出無聲威脅。

這群人的到來，瞬間在周圍形成一片無形的真空地帶。

二樓臨街的窗邊，不時有出閣的小娘子探出頭來。

她們或掩唇輕笑，或低聲私語，目光總是不由自主地追隨著那道挺拔的身影。

盡管商公子素有紈绔之名，然而他俊逸非凡的容貌，卻足以令眾人忘卻其過往。

陸商似有所察，下意識抬頭，正對上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

那是個穿著淡青色襦裙的姑娘，正倚在二樓的雕花窗邊，對他抿唇輕笑。

“小娘子，別被小爺迷住咯，我可是個禍害。”陸商仰頭笑道，聲音清朗。

襦裙姑娘嚇得連忙關窗。

陸商曬笑轉身，遠遠瞧見一處賣甘蔗的檔口時，他臉有興色地圍了上去。

“這大冬天的，神京城還有甘蔗賣吶？”

“哎！你這甘蔗嗎？”

“公子，包的。”

“新鮮嗎？”

“一口下去，很脆的。”

“沒騙我？”

“公子，這些甘蔗都是昨個兒從南省船運抵京，何況是季冬，包脆的。”

“如果不甜，不新鮮，我砸了你的破攤子。”

小販喉嚨一緊，拿菜刀麻利地削了一根，結巴道：“小…的送公子嘗一根。”

陸商接過咬了一小口，嚼了片刻，眼睛一瞇。

“你果然沒有騙我，著實很甜。”

“來呀，給小爺全都帶回去，讓小姑也嘗嘗鮮。”

“得令。”眾狗腿子齊聲應下。

小販眉開眼笑，喜滋滋地以布條把甘蔗扎成一捆，而后搓著雙手道：“公子，承惠300文。”

陸商聞言，“呸”地一聲吐了口甘蔗渣。

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語帶嘲諷道：“你竟然敢找小爺要錢，知道小爺是誰不？”

小販緊張地點點頭，又搖了搖頭。

陸商清了清嗓音，下巴略抬：“小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英明神武，衣冠緒余，順祝商祺。”

小販聞言，這幾個詞語，似乎是典故稱呼。

此刻的他有點懵。

不是。

這位爺，小人不是讀書人，也不曉得你這些話里是甚么意思嘞。

但小人也沒聽出里面有名字哇！

甘蔗小販瞅了眼大狗和七八個狗腿子。

此時此刻，他的腦海里面正在天人交加。

在心里掙扎幾番，小販想起村頭老先生說過的幾句話。

喉嚨發緊的他，還是哆嗦地向前勇敢一站，澀聲道：“公子，家里老娘就差這幾百文抓傷寒藥。”

“這些甘蔗錢，都是救命錢。”

“小本生意，與人方便，與己方便，請爺給錢。”

此時，那條兇猛的大藏獒卻在此刻蹲趴在地，腦袋貼緊雪地打起盹來。

小販頓了頓，察覺暫時沒有危險。

他天真地想要和眼前這群人說些大道理。

“這位爺，小人雖不是讀書人，但曉得買東西，是要付錢的，這是天經地義。”

“何況，這里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您總不能昧了小人幾百文錢吧。”

話音剛落。

眾狗腿子滿臉兇相地逼近，七嘴八舌地嚷了起來。

“笑話，也不去打聽打聽，整個神京城，有哪家公子哥敢以衣冠緒余作自稱的？”

“小子，我家公子能看上你的甘蔗，這是你家祖墳冒青煙了，曉得不？”

“識相的，拿上你的菜刀，趕緊給爺麻溜圓潤地滾吧。”

這會兒，旁邊一個來不及逃跑的賣鍋小販，壯著膽子伸手扯了扯甘蔗小販。

“惹不起的，你自認倒霉吧。”

“聽我一句勸，他們沒搶你的菜刀，今兒已經算是大發慈悲了。”

“再不走，一會菜刀都要給你拎走。”

小販聽后，臉色立馬變了，雙腿也打著擺子，心里連連自認倒霉。

陸商沒有理會兩個膽戰心驚的小販在咬耳朵。

他霸氣側漏地一個轉身，邁著奇異步伐，嘴里咬著甘遮繼續閑逛。

一路“呸呸”往前，隨口吐著甘蔗渣。

等小霸王和惡狗腿子走遠。

附近的攤主皆是是對著那個背影惡狠狠地吐起口水。

旁邊小飾品的攤主長嘆了一口氣，勸起甘蔗小販：“你也是不走運，那個小霸王是出了名見獵心喜。”

“在文人聚集的柳絮街賣甘庶，豈不就被他盯上了。”

“你只能自認倒霉咯。”

甘庶小販苦喪著一張臉，謝過旁邊人的勸說，拾掇起自己的背縷離開。

趁著時間還早，他準備出城回家，再背一捆甘蔗去東城販賣。

當小販抄近路拐進一條小巷子。

行至拐角無人處時，他被一個蒙面黑影攔下。

“我家夫人心善，見不得好人被欺，這里是一兩銀子，小哥暫且拿去。”

小販直勾勾地盯著雪花花的白銀，喉嚨下意識吞咽一記口水。

但他還是擺手婉拒道：“這…這位壯士好意心領，但…無功不…無功不。嗨！反正我不能白拿你的錢。”

黑影耐心笑道：“無妨，往后你每日拿一捆甘庶到我后面這間屋子，這一兩銀子權當是訂金。”

“還有，想必你不是神京城里人，柳絮街多是文人聚集的地方，這些文老爺，豈會買甘庶吃的。”

“下回記得跑去別的地方擺攤，別來此處了。”

“多謝多謝！”

“可否請高士卸下面罩，容小人記下壯士容貌，他日必當報答。”

黑影擺擺手，“非是不愿，實不能也。”

“你被那個陸…惡霸欺辱，我等相助于你，要是被他得知，連累我倒無所謂，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就怕連累我家中那…咳，美貌的夫人了。”

甘蔗小販震驚，這才明白對方蒙著臉來給自己送錢的原因。

他千恩萬謝接過銀子，并揚言一定準時把甘庶送到。

黑影等小販走遠。

隨即轉身離開，最后輕輕一躍翻進一堵圍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