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環科園南門，繼續沿著名為“嘉禾里”的地下街道往東走。今天是星期六，街道上的行人著實不少，但六成左右是為了進到街道右側第四中學的體育場館而來。這一點從他們身上的穿著和運動裝備便可以看出。

沈省腳步輕快。上午十點，是雨后咖啡屋開始營業的時間。他會提前半小時起床，不緊不慢地穿好前一天晚上準備好的衣物，梳扎好短馬尾，簡單地享用兩片涂了花生醬的面包和一杯溫牛奶，最后走出屋門。

走大約一百二十米，便到了順天路。

正對面是“S”形狀的商場大樓，受城市活動斷層影響，整半邊的樓體已經塌陷，埋進地下。其中，部分建筑殘骸被保留了下來。另半邊大樓經過加固和修繕，仍在運營，為方便行人通行，在邊緣位置建造了一條斜穿大樓的小道，從上面的中空玻璃望下去，沈省可以依稀看到，殘骸上的水泥墻在酷熱烈日暴曬下，和許多地上的道路一樣，發生了嚴重的龜裂。

一面繁榮一面蕭索啊。只不過，每天都從這里經過，此類新聞又多得不勝枚舉，沈省心里早已變得麻木。

離開小道轉入昌文路，再向北走一百二十米到達雨后咖啡屋所在的兩層臨街商鋪樓。八小時前，一顆大約十公斤的彗星碎片飛落至商鋪樓的東側，砸塌了樓梯，此時工人們仍在努力做修補工作。因此他須到商鋪樓的西側，從那里的臨時樓梯上到一層。

臨時樓梯狹窄且陡峭。

沈省沿著往上走，到達過道，轉過身來時，眼前出現了一位著淺藍色襯衫，扎一個丸子頭的年輕女子。她手捧一本青色封皮的書，筆直地站在咖啡屋（右側第二間）的門口，身上散發出青春且內斂的堅韌氣息。沈省偶然看見過她兩次，但并不知道她的名字。

“如果你是來喝咖啡，那真夠早的。你應該是我開店以來第一位等著我開門營業的客人。”沈省把燃了一半的煙從兩瓣嘴唇間取下，拇指和食指掐著丟進另一只手中的便攜煙灰缸內。他走上前，用單指輸入密碼，打開藍色格子玻璃門的門禁，然后站在門邊外側恭迎道：“請進。”

柳半青大方地從沈省面前經過，走向角落。因為建筑外層裝有隔熱幕布，咖啡屋內整體偏暗，除了短短的吧臺，還有四張咖啡桌，其中一張是兩人臺。她坐的便是那張兩人臺。她的右側緊靠著水幕機，在她坐下的同一時刻，水幕開啟，發出淅淅瀝瀝的聲音。

“要喝哪一種咖啡？”做好一些營業準備后，沈省抬頭問道。

“兩杯檸檬咖啡，再要一中份的原味司康餅。”柳半青扭頭看過來。

“一個人點那么多？”沈省詫異。

“待會就揭曉謎底。現在，先容我賣個關子。”柳半青抬頭笑著說道。接著，她將視線轉移回書上。

沈省略感無奈地聳聳肩。他只能懷揣著被提起來的好奇心，等到柳半青給自己揭曉答案的那一刻了。

大約五分鐘后，沈省端著兩杯檸檬咖啡和一中份原味司康餅站在柳半青桌旁。先等柳半青合上書往左側放好，他才將咖啡和司康餅輕放到桌上，同時他看到那本書名為《困在二〇一三年的季冬》，是最近正火熱暢銷的科幻小說之一。

“謝謝。”柳半青輕聲地回應著。接下來，在沈省的注視下，她將其中一杯咖啡移到對面，又將司康餅的盤子往中間移了移，“這是我請你的。我有事和你說。”

他們之間沒有過任何對話，也不是朋友關系，那又有什么事情可商量的呢？就在沈省愣神間，柳半青催促了一聲，讓他坐下，語氣當中帶著一絲撒嬌。姑且聽聽她準備說些什么吧，如此想后，他隨手把木托盤放到旁邊的桌上，然后一個側身在她的對面坐下。

“我想到這里來打工，時間是一個暑假。”

“過了今天我就滿十八了。意味著，我能嘗試學習之外的許多事，例如打工。”柳半青刻意停頓片刻，“而且我知道，近一個月以來，店里的生意不錯，需要有人來分擔服務方面的工作，即便只是一個暑期臨時工。我能勝任這份工作，工資的話，你看著給就行。”

她說的的確是店內近況。自同一層的“春風里”音樂餐吧成為一家網紅店，雨后咖啡屋跟著沾光，來咖啡屋的客人比之前增加了近一倍。以預算為前提，沈省的確有過雇人的想法，但一直沒有提上日程。

“那不是讓我撿著大便宜了。我很好奇，你為什么要到我店里來打工，不去春風里？那應該才是你更好的選擇。”沈省疑慮道。他大方地端詳柳半青的容貌，發現她的左眼角處有一顆淺淺的淚痣，皮膚很潔白細嫩，兩根微卷的劉海貼著臉角垂放下來。

柳半青用左手中指把發絲挽到耳后。“我知道這家店，也喝過這里的咖啡，在某種程度上，我是沖店長你的手藝來的。”

沈省一聽，輕松地笑了起來。

“沈老板。”突然，一個清脆的喊聲先從門外傳了進來。緊接著，一名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女子走進來，大約三十歲，一頭伶俐的短發，涂了正紅色的口紅。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準時。”沈省站起來迎接道。女子名叫夏天，是春風里老板在一名月前找來的網絡歌手，正因為她，春風里一躍成為了小有名氣的網紅店。在一定意義上來講，她是雨后咖啡屋的“恩人”。她每天會來咖啡屋喝一杯玫瑰咖啡，坐到十點半離開。

“有客人在了呀。”夏天迎面走向沈省，在他跟前停下，悄聲說道，“又是來向你告白的？我記得沒錯的話，這是第五個了吧。要不要我幫忙？”她指的幫忙是充當他的女朋友。

“不用，不用。她不是。”沈省輕聲道。他示意夏天坐下，自己則回到吧臺。

夏天在緊挨著柳半青的四人臺坐下。她掃視柳半青所坐的桌子，上面有一本小說、兩杯檸檬咖啡和一中份司康餅。她的目光刻意在較遠的那一杯咖啡上多停留了一會兒。接著，她看向柳半青，越發對柳半青的身份感到好奇。

“我叫夏天，是春風里的駐唱歌手。”夏天向柳半青介紹自己。

“我是柳半青，一名準大學生。今天是過來應聘的。”柳半青說道。但是，夏天好像并不滿足她說的這些，在她的注視下笑了起來。

“我知道的，你喜歡他。”夏天用僅她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來這里上班，就能天天見到他了，對不對？哈哈。之前，也有女的為了追他，提出到咖啡屋來上班，但被他果斷拒絕了。你成功了，對吧？”見柳半青點頭，她又說道，“說明你是一個有趣的人。我能吃一塊你的司康餅嗎？”

柳半青微笑著點頭。她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有趣”兩個字來形容自己，剎那間覺得很新鮮，像第一時間掌握了一個奇趣妙聞一般。對夏天的第一印象，可以說是極好，親切不做作，而越看她越覺得以前在哪里見過。“對，在紅門局街道上，沈省從一名大漢手中救下的女子就是她，夏天。”她想到。

夏天端坐在一旁，小口地吃著司康餅，時不時看向柳半青。不大一會兒，沈省端著一杯玫瑰咖啡走過來，如果留意查看，他的左手手掌與木托盤之間夾著一本黑色的牛皮本子。他將它輕放到她的面前。她端起咖啡，輕輕啜上一口，接著又把最后一小口司康餅吃完。

又花上五分鐘左右的時間，夏天把咖啡喝完了。她起身準備離開，腰起到一半時，腦袋轉向柳半青，目光像是再問“你不走嗎”。她注意到，柳半青的咖啡早已經喝完。

“可以的話，我今天就能上班。”柳半青自然讀懂了夏天的目光，但說話的對象卻是沈省。

“不用那么著急。”沈省右手接過木托盤，左手則將本子遞向柳半青，說道，“這是我之前用來制定咖啡配方的筆記，你都了解一下，明天上手操作時咖啡的味道應該就不會有很大差別。”他的身高是一米八九，兩張咖啡桌的間隔只有半米，于是輕輕一伸手便把本子送到了柳半青的面前。

“不是服務員嗎？”柳半青詫異道。

“和我一樣，其他工作也要兼顧一下。相對的，工資待遇會有所提高，具體定多少，我回去想想，明天過來再告訴你。”沈省見柳半青仍遲疑，又說道，“你不愿意？”

柳半青這才伸手接過本子。牛皮封面因為外露或是翻動的原因，顯得有些舊了，從側面可以看到里面的紙是淺棕色的。她沒有去翻開它，而是和左側的小說疊放在一起，然后拿著它們起身：“我剛才用手機加你了，你驗證通過一下。我的昵稱叫一只格查爾。我明天會準時來報道的。”

從沈省身邊走過，經過吧臺時，柳半青停下腳步拿出手機準備結賬，但被身后的沈省出聲攔下。“今天是你的生日，單就免了。”

她笑著收回手機。

“我是不是也可以沾點光？”夏天看向沈省。

“不行。”沈省笑著搖頭。

“再見！”夏天向沈省擺手，然后與柳半青并肩地走出咖啡屋。

之后，顧客們陸陸續續地到來。與前幾天相比，今天的顧客當中學生人數似乎有所增加，沈省在想，難道是之前沒有過多留意的原因？又一想，他從大學輟學到現在已經過去四個月，也就是說，雨后咖啡屋已經營業了四個月。它正逐漸步入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