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付出
- 爬行人類
- 無邊桐
- 3575字
- 2021-09-05 20:29:04
“我就不進去了,你代我向姥爺說一聲吧。”走出樓梯間,楊可心停下來說道。這是她躊躇再三的結果。
“好。”柳半青點頭。
回到等候室,柳半青安靜地站在趙瑞人一旁,沒有說一句話。后面第二排椅子的最左側本有一個剛空出來的座位,但看到有一位豐滿的中年女人正努力地向它走去時,即便可以先一步搶到,也還是選擇放棄了。她不時抬頭留意叫號顯示屏,趙瑞人的名字排在了第二位。第一位已經在房間內接受診斷。
趙瑞人則如坐針氈。他自詡沉著,凡遇事都能泰然應對,但此刻他的內心卻難以寧靜,掛懷柳半青和楊可心的談話達到了何種程度。
“半青,姥爺想去趟衛生間,你扶一下姥爺。”趙瑞人左手拿起手杖,將它筆直地豎立在地板與手杖中間。
柳半青不露聲色地快速移步到趙瑞人右前方,彎腰并伸手架住趙瑞人的右胳膊。“我們得抓緊一點時間了。”
“沒關系,姥爺得重力病的概率在百分之九十五左右,無疑是等于確診。檢查,只是為了把藏在心中那點僥幸心理消滅而已。”與此同時,趙瑞人把身體重心偏向左側,以左手掌為支撐點向下用力。
“慢點。”
趙瑞人的身體緩慢地離開椅子。
等候室位于走廊的中間位置,是一塊開敞的區域。出等候室,往左轉,沿著走廊走大約五十米便是衛生間。柳半青扶著趙瑞人沿走廊向前走了五米左右時,叫號系統大聲播報了“趙瑞人”的名字。
趙瑞人聽到機器在呼叫他,身體明顯地短暫停頓之后若無其事一般向前邁開右腳。“半青,你……”突然,一聲清脆的“半青”從身后傳來,打斷了他的問話。
聽聲音,柳半青立刻判斷出來,叫她的人是夏天。她停下,轉身看著夏天走過來,站在她身旁。夏天自稱是她的朋友,笑著向趙瑞人打了招呼。
“你怎么來了?”之前,柳半青問過夏天,為什么請假檢查身體的情況下,還答應來咖啡屋幫忙。夏天說檢查身體是她想休息找的借口罷了。
醫生建議夏天進行化療,如此可以保證把生命延續半年之久。夏天不想降低生活質量,只選擇了普通的藥物治療。這也是柳半青欽佩夏天的地方——不禁忌和恐懼死亡,而是當做對生命的凝視與整理。
“我常來拿藥的醫院就是這家。”夏天湊到柳半青耳旁,輕聲說道,“這家醫院的院長是我的姑父,我來看看是否能幫上忙,比如弄個臨時床位。我問你姥爺所在醫院的名字,就是為了這個。”
“謝謝了。”柳半青感激地看向夏天。夏天擺手說著“不客氣”。
從夏天身上移回視線,趙瑞人隨即說道:“先去接受檢查,檢查完再去衛生間也不遲。”
柳半青點頭。向夏天示意后,扶著趙瑞人向走廊右側順數第一間,綠色寬門,門牌上印有“神經科(重力病專設)”字樣的診室。期間,廣播第三次播報了“趙瑞人”的名字。
柳半青先一步小跑著進到診室,及時阻止了醫生取消趙瑞人的就診號。
六項檢查結束,等到確診單出來,已經是下午五點過一刻。作為永安醫院院長的姑父想和夏天見一面,因為一個半小時后有手術,就把約見的地點定在了醫院一公里內的橋山餐廳。那里既不失檔次,也便于來回。在第四項檢查開始的后一分鐘,她才告辭離開。
夏天幫著要來的臨時床位在二號樓十一層西邊的走廊上,每張病床之間豎著塑料屏風,以此制造出相對的的獨立空間。為了便于管理,上面貼有相應的數字。
整條長廊很敞亮,也很靜謐。
趙瑞人在臨時病床上躺下,因為覺得枕頭太低,他讓柳半青將床搖起來一些。“這下好了,徹底變成一個沒用的老頭子了。”他仰著頭,自我調侃道。
放在牛仔褲后袋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柳半青蹲著,拿出來查看。
“到飯點了,我去買吃些吃的。粥可以嗎?”柳半青將搖柄推回,起身,手拿著手機站在床尾,問道。
“嗯。”趙瑞人應道。
大約半個小時后,除了晚餐,柳半青還帶回了毛巾等洗漱用品。
她沿著被床占去大半空間的走廊往東走,走到順數第三張病床的中間位置時,看到一名高挑的護士端著周轉筐從護士臺出來,拐進走廊,以較快頻率的小步伐穿過家屬人群。她繼續往前走。很快,她與護士面碰面,禮貌性地點頭打招呼中,留意到周轉筐里的消炎吊瓶上貼有姥爺的名字——能讓護士如此有效率地把藥品送來,這多虧了夏天。
大約過了半小時,她回到二號樓的十一層,隔著四米左右的距離,看到鄰床的大爺將床之間的屏風合攏到一半,上身掛出床頭,和趙瑞人嘀咕著什么。
趙瑞人雙目低垂,安靜地聽著。
“半青,那么快就回來啦。”趙瑞人正好抬頭看到了柳半青。
他的舉動打斷了大爺剛從嘴里冒出來的話。
大爺扭頭,瞇著看向柳半青,又低頭看了她拎在右手的紙餐袋,露著泛黃的牙齒,自言自語地說道:“想起我還沒吃晚飯呢。”但,他沒有立刻作出反應,眼睛直溜溜地盯著紙餐袋的同時,思考著吃什么。直到柳半青站在跟前,他才調動全身的肌肉移到床沿,拿起放在床尾的假肢,不緊不慢地裝上后起身,向走廊的那一頭走去。
“你們怎么突然不聊了?”柳半青升起餐桌,然后一一把食物拿出放在餐桌上。
“大概是看到你手中的食物,他想起還餓著肚子,就去買吃的了。他真地太能說了。”趙瑞人坐直,“他先問了各種問題,然后把話題牽引到他自己身上,尤其是說到關于火蜥蜴能促使人體斷肢的研究時,眼睛都是放光的……聽久了,我自然就有些不耐煩了。”
“所以,你就把我當擋箭牌了。”
“因為不這樣,他是不會停下來的。”趙瑞人苦笑道。
柳半青給趙瑞人買的是山藥青菜粥。她坐在床尾,等趙瑞人把粥喝掉大半,放下勺子,停了一會兒后說道:“姥爺,你的腳是怎么扭傷的?”
“這個,”趙瑞人忸怩地笑了笑,“你到咖啡屋打工的第三天下午,我去買菜,聽攤上的人說到了跟蹤狂,回來后越想越擔心,就決定晚上十點鐘左右到岔道口等你。等到你,確認你安全后趕回房間睡覺。昨晚,我躲在岔道口,遠遠地看到你從北二門跑進來,身后跟著一個鬼祟的人!好在,你跑得快,不然我可就要沖出去了。而為了不被你發現,我連忙往回跑,因為跑得急,上樓時不小心踩空了。”
“也是從那時開始,我知道每天會有一名男子送你回來,和你牽著手……我知道,你戀愛了。你已經成人,還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按理說,我不應該多嘴進行干預,可這是你的第一段感情,我希望你先多了解了解。”趙瑞人又說道。
“我知道的。”柳半青隨口應道。但,她的內心非常抗拒趙瑞人的勸說,因為她感覺的到,姥爺對沈省的第一印象并不好,甚至可以用糟糕來形容。基于此,姥爺才會說出剛才的那樣的話,她想。
“他叫什么名字?”趙瑞人問道。
“沈省。一間咖啡屋的老板。”為了讓姥爺對他有一些改觀,除名字之外,柳半青還補充說了沈省的身份。這出自她的潛意識。
“昨天晚上,他怎么沒有送你回來?”問時,趙瑞人特意把聲音變得柔和一些,眼睛瞄向其他處。
“因為有急事,回家了。”姥爺一定會順著問更多關于沈省的事,柳半青不想如此,于是立即把話題轉到一件她必須確認的事上,右手在不經意間慢慢握成了拳,“姥爺,我想知道,媽媽和那個人分開,是否跟你有關系。”
趙瑞人遲鈍地抬頭,長呼出一口氣,同時臉上出現一個柳半青意料之外的輕松神情。
“今天心就好像坐了過山車一樣,忽上忽下的,當你和楊可心一同站在我面前時,心就“噌”地竄到了最高點,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事情已經瞞不住,但我又拿不出勇氣來當面告訴你,只好讓楊可心來代勞了。你回來后,我想知道你們的談話到了什么程度,越想越坐立難安,所以才故意叫你扶我去衛生間。”趙瑞人整個人往后靠,“現在內心的害怕徹底消失了……確切地說,是我一手促成的。”
“為什么要這么做?”柳半青冷靜地問道。
“你媽媽剛滿五歲時,我和你姥姥便離婚了。你的姥姥是位事業型女人,而我,說好聽一點是顧家,說難聽點就是沒有進取心、得過且過。日子久了,我們兩人之間的裂痕變得越來越大,大到無法彌補的地步,只能選擇分開。結束婚姻后,我就逐漸把生活重心放在了你媽媽身上。”
吊瓶當中的消炎藥水下到了一半。“二十年前的那個暑假,我帶你媽媽去參加德閎教育集團的慶功酒會,借機把她介紹給了董事長唐德文的兒子唐溯。如此,她至少能過上衣食無憂的安穩生活。他們發展得很順利,可幾個月后,我卻得知她在和當時是橋市大學客座教授的柳見秋私下談戀愛。他偏重于事業,要滿世界飛,而且居無定所,和他在一起注定不會有好的結果。我絕不能讓我的悲劇在你媽媽身上重演!”趙瑞人說得有些口干,停下了喝了一小口水,“所以,我找到了他,求他放手。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向一個陌生人下跪,很老套,也很可笑吧?”
柳半青第一次覺得姥爺很弱小,甚至有些卑微。或許,她有些過分扭曲姥爺對身邊人的愛和付出了。她沖趙瑞人搖頭。
“為了徹底斷掉你媽媽的念想,我還讓他寫了一封分手信。看到信,她卻怎么都不肯相信它是真的,跟發瘋一般地到處尋找他。回來后,失望中的她告訴我她懷孕了,懷的是他的孩子,還決定要生下來。當時,她表現得很冷靜,我卻要瘋了。我想各種辦法勸阻,但都無濟于事……一天后,她平靜地拋出另一個決定,以結婚為前提她答應與追求了她兩年的學長,也就是你爸爸交往。”
“難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是他的孩子?”
趙瑞人緩慢地點頭。
“還選擇做這個冤大頭,真的太傻了。”柳半青雙眼變得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