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號，對鉆孔內部進行掃描。”站在井架的外圍，藍點點對操控著一臺三維激光掃描儀的機器人吩咐道。

藍點點的話音剛落，扁圓柱型的掃描儀在機器人一旁的半空起飛，從井架與地面之間的空隙鉆過去，稍作停頓后，筆直地進到了鉆孔內部。隨著下降，掃描儀上代表運作而散射出來的光變得越來越弱。與此同時，十九號機器人手中的終端屏幕上不斷顯現出鉆孔的三維網格模型。

那是一個被不斷拉長的圓柱體。不過，中間不時會遇到一個形狀怪異的凹陷，從而給單調的圓柱體增添一份有趣的美感。

完成對鉆孔的掃描仍需要一段時間，寂寥之中，藍點點開始和楊與白搭話。

“來的路上，你一聲都沒吱，難道就沒有什么要說的？”藍點點問道。她已經關掉了頭燈，所以扭過頭去時，沒有發生兩束光疊加的情況，能清楚地看到楊與白的側臉。

“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些。”楊與白可沒有恭維。順著天然溶洞下到這里，一路上的探尋沒有間斷過，而最終得出的結論只是機械生物來自鉆孔底下。但，在一條九千多米、近乎垂直的弧形峭壁上，機械生物是怎么做到來去自如的？

“機械生物的體積很大。即便是大口徑的鉆機，隨著深度的增加，鉆孔直徑也會越變越小，所以在掃描儀探測極限（四千五百米）之內，找到機械生物應該不成問題。”藍點點說道，“如果沒找到，那就只能派更多的機器人過來，再下去探一探了。”

聽到“機器人”三個字眼，楊與白不由回想到了他與阿明的打斗場景。機器人在人類的控制下，做的一向都是沖鋒陷陣的事。如果真發生了沒找到機械生物的情況，在名義上，他倒是成了機器人的監督者了。不過，他可不喜歡這樣的殊榮，因為如此，他、沈省和郭小飛道顯得更像是任人擺布的小丑。

在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談話中，掃描儀下降了兩千八百米。

終端屏幕上的三維模型依然是圓柱體。然而，掃描儀又快速下降了三百米后，上面的模型遽然有了變化：有序排列的線，先勾勒出了一個近似長方體的頂部空間輪廓，接著是高聳至頂部與頂部相連的臺柱，高大的土臺，土臺上方的壯麗的石頭宮殿，縱橫交錯的石砌墻和石砌房，長短不一的石橋和平坦的河道。

十九號機器人第一時間把這一變化告訴了藍點點。

藍點點轉過去，盯著那塊小的屏幕，認真觀看起來。楊與白、郭小飛、沈省隨之都圍了過去，看著展現在眼前的網格的“地底世界”模型，由于知道一些隱情，產生的聯想、震撼自然是更為豐富和巨大的。不過，他們很有默契，都表現得很平靜。

“好了，找到了。該進到證明階段了。”藍點點略顯激動地說道。她讓機器人操控掃描儀上升后，蹲下身，去打開一個銀色提箱，從里面拿出一架個人飛行器，穿戴起來。

楊與白、郭小飛、沈省三人依次跟著這么做了。

十九號機器人操控掃描儀飛出鉆孔。另一臺二十號機器人已經穿戴好飛行器的機器人率先走到鉆孔邊，輕輕一躍，跳了下去。藍點點是第二個，三人依此，放置好掃描儀并穿戴好飛行器的機器人則最后跳入。

自由下落一段距離后，沈省用握在手中遙控打開機翼兩端的噴射器，用其反作用力讓自己下落的速度緩下來。他第一次用飛行器，運用上難免有些生疏，不過操作簡便，一操作就上手了。

在下礦坑之前，楊與白知道可能要用上飛行器后，嘗試著說服藍點點不讓他和郭小飛下鉆孔，但并沒有成功。藍點點拒絕的理由便是，飛行器操作簡單，不會有人不能用它。

現在看來，這的確是事實。

到達“地底世界”的那一刻，沈省感覺像完成了一次管道滑行，因為帶來的刺激感非常相似。不過，下方的不是水，而是紅彤彤的巖漿池。巖漿池向左前方延伸，與一條流水淙淙的河的堤壩下游接壤，發生著“火與水”的反應。陣陣水汽在接壤處裊裊上升。

河的中游，與另一條更寬、水流更急的河交匯，還正好位于這個“地底世界”的中間位置。其盡頭，有瀑布的的聲音傳來，近一陣遠一陣的，但從未間斷。河兩岸，懸掛在石砌墻頂端的一盞盞電燈散射出黃光，照亮著石頭小道，顯得朦朦朧朧。

一行人在水汽升起處的河岸降落。這里生長著一片桫欏，僅一人多高，但枝葉青翠茂密，又是燈光不太照射得到的地方，正好可以藏匿行蹤。

“就選那處土臺，怎么樣？”藍點點饒有興致地看著前面的景象，問道。她詢問的對象是楊與白、郭小飛、沈省三人。

不用多想都知道那是“地底世界”的中心，是一種招搖的“自殺式”的探尋方式。可藍點點不像在開玩笑，三人都有些訝異。

“真的要這么做？”楊與白確認般地問道。

藍點點不假思索地點了頭。

跟著把身上的個人飛行器卸下來，楊與白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那塊反著帶的手表，時間來到凌晨兩點二十八分。這是他養成的在行動之前慣有的動作了。“走吧。”他輕聲地說了一聲，同時已經邁出了一小步，手更是不自覺地放在了所背電磁槍上。

一行人陸續邁開了步子。

在植物的根部，長著一些發出淡淡綠光的傘狀蘑菇。它們分布較為規律，所以多半是被移植到這的。出這片不大的桫欏林，便是相鄰的石砌墻和一條用大小平整的石塊鋪成、看上去精致又整潔的小道——蜿蜒著穿插在一堵堵石砌墻之間。

石砌墻內的石砌房沒有門窗，門窗內是漆黑黑的一片。

一行人走路時盡可能地不發出大分貝的聲響，到中游處的一座石橋前的狹長通道時，一個刺耳的宛如轟雷般聲音卻富有節奏地響起，蓋過遠處傳來的瀑布聲，頃刻間打破了原有的閑靜。不久，所有石砌房內陸續地亮起了燈光，緊接著，一個個手持通體銀灰色魚叉的蜥鯨人沖出，沿石頭小道涌過來，分散著將他們圍攏其中。

他們身材健碩高大，全身體表呈淺灰色，背部和手臂外側有淡色細碎斑紋，腹部布滿褶皺，衣著單薄，四肢腕部都帶著一只黑色、但不知具體是何功能的鐵圈。

他們將魚叉的尖刺沖向藍點點一行人，目光中流露出來的敵意仿佛要將他們凌遲一般。

“你們的頭是誰？讓他站出來說話。”藍點點打開通訊面罩的擴音器，用較大的聲音說道。雖然不明白為何突然會變成這樣的情形，但她顯然沒有就此嚇得退縮，氣勢上反而更加凜然。

對方卻沒有人能聽懂藍點點在說什么，反饋給她的只有沉默。

不久后，兩個蜥鯨人先后走出，站在土臺的最高處。他們一個戴紅腰帶一個戴黑腰帶，之間隔著一些距離，依此判斷，稍稍往前站的那個蜥鯨人，身份更為高貴，應該是這“地底世界”的首腦，即便不是也至少是一位權威的代表。

“黑腰帶”蜥鯨人站在臺階的邊緣，俯瞰藍點點一行人，從其樣貌到穿戴，都一一端量一番。接著，他扭頭對站在身后的“紅腰帶”蜥鯨人囑咐了一些什么，隨后扭過頭來，繼續注視著河對面的藍點點等人。“紅腰帶”蜥鯨人微微欠身后轉身離開。

“他們這是打算做什么？”見到蜥鯨人的舉動，藍點點忍不住沖楊與白問道。

“不清楚。但可以先等等，看看情況。”楊與白說道。蜥鯨人有多少機械生物，又是否有其他的底牌，他們都不清楚，所以最好不輕易邁出“開戰”這一步。

“紅腰帶”蜥鯨人離開不久便回來了，但沒有主動打破雙方沉默對峙的局面。

期間，藍點點緩慢地來回扔著電磁槍，以此來打發時間。她的內心是高度警惕的，已經做好了隨時和蜥鯨人戰斗的準備。

楊與白則隔一段時間就覷一眼手表。分針走了四大格兩小格時，他向藍點點問道：“還等嗎？”

“不，等，了。”藍點點一字一頓地拉著長音說。在“了”字將要落盡時，她把電磁槍從左手扔回到右手，緊握著慢慢舉起。

楊與白、郭小飛、沈省和兩臺機器人也有了抬槍的動作。

土臺高處的“黑腰帶”蜥鯨人見狀，用下畈語發出了“稍等”兩個字。此外，他清楚藍點點一行人不明白他所說的，于是又將手伸出，做了一個類似“停”的手勢，意在讓他們再等一等。

藍點點遲疑片刻后，放下電磁槍，同時沖兩臺機器人做了一個下壓的手勢。

看到藍點點這么做后，楊與白、郭小飛和沈省更不遲疑，都把電磁槍放下了。

分針又走了整整一個大圈。除去機器人，藍點點四人的臉上或多或少有了困倦的神情。

沈省暗暗舒展有些僵直的身體。就在此時，那條較寬的河的下游水面波動起來，并傳來一陣細小的水流被逆向撥開的聲音——是兩頭機械生物游動時引起的。它們已經露出一部分的腦袋和身軀（和破壞地下街道交通樞紐的機械生物的特征并無區別）。

兩頭機械咸水鱷游過石橋下方時，其正前方的水面下，浮現出兩個黑影。隨著繼續向前移動，黑影的形態變得越來越清晰，到土臺對出來的河的位置時，鉆出水面，上了岸，漏出了它們的全部面貌——兩臺高兩米五、通體為銀灰色的人形機甲。

“紅腰帶”蜥鯨人已經順著臺階走下，迎向他們。

其中一臺機甲的后部甲片緩慢打開。一個身材較“紅腰帶”蜥鯨人更高大，身著一件白色短袖襯衫和黑色西褲的蜥鯨人從機甲內走出，非常紳士地向站在土臺上的“黑腰帶”蜥鯨人微微躬身行禮。另一臺人形機甲則默然地站在一側，一會兒后，和兩個蜥鯨人一起轉過身來，而透過機甲的鋼化玻璃，可以看到一張滄桑的男人的臉。

他們站在土臺前的殿庭上，隔著河和與藍點點一行人對望。而此時，兩頭機械咸水鱷已經爬上岸，乖巧地站在他們的右后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