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何秘書拒絕了，理由是清城地下城的大門一旦重新打開，地下城內本想向北方地下城轉移的民眾便會趁機起意，要求放他們離開，屆時管理者就不再能像之前那般息事寧人。這是其一。其二，是為了預防蜥鯨人的襲擊。

如此，沈省一眾人等只能沿徳上高速繼續向北。

“其實，你剛才大可殺掉他們。他們能死在這次行動中，擁有的價值才最大，才算死得其所。”車子行進了五分鐘后，坐在后座右側的郭小飛緩慢地開口說道。

“為何？”沈省回過神來，扭頭，疑惑地看向郭小飛。同時，他回想起在江城對其進行攔截時，對方的人用自爆來突圍的場景，心中又不禁多出了一份好奇。

“因為科林是一個精明的唯利主義者。”郭小飛停了停，繼續說道，“現階段，他不會浪費任何藥物來治療這些他從各城市抓來充當壯丁的人，甚至包括那些主動投靠他的人，在他看來，他們所能爆發出的最大戰斗力只有在第一次的戰斗中。他們回去，見不到家人不說還會牽連自己家人，倒不如一死了之，換取一個一方平安的機會。”

“所以你也是這么想的？”沈省沉默片刻后問道。

郭小飛點了點頭，說道：“蜥鯨人實力不及人類是事實，可在科林的率領下，整體展現出的朝氣蓬勃和侵略性更是不爭的事實。我必須把自己押上，賭另一種可能性。”

“你的意思是，你幫他做事，他則承諾你，有朝一日擊敗人類，會給半青一個體面的生存環境？”沈省反問道。緊接著，他又說道：“可她本人不一定愿意接受這份好意。”

“我做我認為該做的就行。”

機器人駕駛汽車高速平穩地行進，沈省和郭小飛兩人坐在后座，足有十多分鐘沒有再搭話。不久，因路面的多處龜裂和高低不平，汽車出現劇烈的顛簸。顛簸持續了五分鐘左右才停止。又過了五分鐘，沈省注意到，郭小飛低頭，緩慢地伸手從上衣內袋里拿出一個白色小瓶，想了想，說道：“看來你早有準備。”

“之前備的是膠囊，不過陳博需要，就先給他了。這是我后來準備的，藥效沒有之前的溫和，因此待會可能會出現奇怪的表情、奇怪的動作。”說話間，郭小飛的視線不經意地落在了沈省此時已經展開五指的右手手背上。

“其實，你沒必要非得這么做。”沈省說道。

“回不到從前了。況且我這才算死得其所。”

“在吃下它之前，能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嗎？”沈省不再勸說，停頓片刻后問道。

“你問。”

“半青的生父、你的老師柳見秋在整個故事中充當了一個什么樣的角色？”沈省目視前方，一字一頓地問道。

“你為何會突然提到老師？”郭小飛詫異地看向沈省。

“就是覺得，柳叔看得遠，知道的和所做的應該更多，所以向你問問。”在知曉趙瑞人與“紅猴子”的關系后，沈省偶然間有了“柳見秋對趙瑞人進行過深入調查”的猜測，而隨著對柳見秋事跡的進一步了解，他認為，自己的猜測是有所根據的。

“你的直覺沒錯。離云丘市地下城還有一段路，一段時間……”郭小飛一邊扭過頭去，一邊說道。他握著白色小瓶的手松開了一些。

“某一天，楊與白打電話過來，說師母趙還依輾轉找到他，透露了柳半青是老師親生女兒一事，并讓老師替為照顧。因為此事，加上本就心力交瘁，老師有了回國定居的打算，而還沒等回到國內，卻提前得知師母殺了人，且精神失常，住進了精神病院。”

“老師認為師母的精神失常很蹊蹺，就托楊與白私下調查，可結果并不如意。將柳半青接過來由自己撫養一事因此未能實施，老師只能提出每月出生活費的方式來確認柳半青的生活狀態，而這個提議，最后還是靠楊與白實現的。當然，老師會時而跟楊與白過去，遠遠地看柳半青幾眼。”

“另外，長勝在百家公司中突出重圍一事也確實蹊蹺。當時老師讓我對路長的身份背景進行了深度挖掘，發現路氏家族存在著遺傳病后，意識到路長在預謀著什么。但揭露需要足夠的證據。”

“你一定想不到一件事。老師的爺爺是民國《科學》雜志科探小組的組長，當時曾和路簡則一起到平城一帶做地質考察，發現了八木村。老師擔心路長會遲早發現這條線索，然后利用它。而期間，老師率隊誘捕轉移一些動物時，曾兩次發現蜥鯨人的蹤跡，預見蜥鯨人一定會對人類有所行動……可謂千頭萬緒。”

“所以，柳叔叔早知道我是八木村的人咯？”沈省打斷并確認道。

“對，他知道，還知道你小姨父和路長的關系。老師意識到，對付蜥鯨人和路長，八木村會是一個很好的連接點，而我和你必定會站在風口之上，可他不忍心，尤其是在你和柳半青即將有交集之后——這條思路也就被拋棄了。”

“這很長的一段時間里，老師只能靜待事情發展，直到六月二十日，路長一方的行跡顯露，才決定有所行動。至于發生了什么，你大概已經知道。”

郭小飛沉默了片刻。他的兩根手指輕輕將白色小瓶逆時針轉了三十度。

“誰能想到，趙瑞人會是‘紅猴子’的一員。那時，他不惜利用柳半青和路長演一出戲來逼自己就范，我就想，我必須將之前的那條思路撿起來了。”郭小飛再次將視線落在沈省的右手上，“但，我背叛你們也是不可饒恕的事實。”

“是不可饒恕。來之前我就想，如果遇上你，一定讓你付出應有的代價，為可心姐等人以及我失去的這半條右臂討一個公道。而現在嘛，氣已經消了大半。”同時沈省在想，或許這后半段的陳述，才是郭小飛當初沒有采取極端措施對付路長的動因所在。

郭小飛苦笑一聲，說道：“在我看來，你的謀略不必老師差，以后柳半青就拜托你留意照顧了。”說完，他打開白色小瓶，舉起，一口喝下了瓶中的液體。他閉上眼睛，面容隨之猙獰起來，但五秒后，他便平靜了。

又過了五秒，沈省將視線從郭小飛身上移開，目視前方，腦海里回想著當初自己、楊與白和郭小飛三人第一次前往八木村的情景。車隊抵達四小時后云丘市地下城。將郭小飛的遺體與市民的一起妥善安置后，他先給楊可心打電話，講述了郭小飛的事，再給父親打電話，報了平安。

休息到中午十二點醒來，沈省出門去買東西填肚子，剛沿門口過道前進幾十米，手機就開始震動了。是何秘書打來的，說上方想和他見一面。他問何事，何秘書只回答說見了就明白，一想自己的右小臂需要植皮，還能借機見一見柳半青，便答應前往。

保衛總局現位于召南學習基地的底部中心。到達后，沈省由何秘書領著進入一件被白色充斥的四四方方的辦公室內。白色辦公桌后站著一名穿白色西裝、銀發、精氣神十足的年齡大約在五十三歲的女性，等何秘書離開并關上門，淺笑著對沈省說道：“請坐。”

“我認為任命的事，當面說會顯得有誠意。”沈省在辦公前的椅子上坐定后，銀發女性也跟著在身后的椅子上坐下。

“任命我？”沈省不禁詫異道。

“對，經局領導集體商議決定，任命你為永和市地下城平衛局的副局長。”銀發女性鄭重地說道，“你將成為史上最年輕的一位副局長，這是對你努力的肯定，不過也希望你可以不忘初心，繼續砥礪前行。”

“有些突然，希望能給我半天的時間考慮。”沈省說道。為何讓他當這個副局長，其中緣由，他大致清楚，而他心中也已經有了明確的答案。

“當然，到時你跟何秘書聯系。”銀發女性聲音柔和地說道。

遲疑片刻，沈省繼續說道：“我是否能提一個建議？”

“請說。”銀發女性平靜的目光中流露一絲好奇。

“就是趁蜥鯨人未完全站穩腳，組織一次大規模的正面進攻。”沈省一字一頓地說。

“建議是可行的，但事關重大，我和其他幾位需仔細商議才能決定。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讓何秘書告訴你一聲。”銀發女性暗自思忖一番后回復道。緊接著，她又一轉話題，說道：“以后有什么需求，你可以盡管提，我這邊會盡量滿足。”

告辭離開辦公室，沈省去了藍點點的實驗室。實驗室內，藍點點一邊低頭控制儀器進行皮膚的縫合，一邊聽沈省說了郭小飛的事。

“他背叛你們，你卻有意‘放過’了他。”聽完，藍點點說道。

“我一開始想的的確是要讓郭小飛付出代價，但抓到他，見他受了傷，尤其是清楚他的用意之后，似乎就沒有那么生氣了……設身處地，我可能會作出一樣的選擇。”

藍點點默默點了頭。數分鐘后，她完成植皮手術，并向沈省問道：“上面的人特意找你過來，應該是許諾了你某個職位了吧？”

“他們任命我為永和市地下城平衛局的副局長。”沈省坐著答道。

“是慣用伎倆了。你的父母、楊可心的母親以及柳半青的母親都住在永和市地下城，他們想用這份牽絆，將你和永和市地下城綁在一起。有朝一日，蜥鯨人對北方的城市、地下城發動進攻，你必須第一個挺身而出。”藍點點一邊起身一邊說道。

“所以說，我不得不接受這份‘美差’。離開辦公室前，我想了想，還是提了‘組織一次對蜥鯨人的大規模的正面進攻’的建議，雖然他們大概率不會答應。”沈省抬頭，視線隨藍點點的移動而移動。

“科林高明的地方就在于，截至目前能一直將自己和一大部分蜥鯨人置于暗處。我們無法掌握他們的語言，無法弄清楚科林手里是否存在底牌，和瞎子沒有什么區別。要下的賭注太大了。”藍點點答道。她將儀器歸置好，然后轉身，隔著一段距離說道：“得告訴你一件事，柳半青主動要求植入芯片，目前自我認知已經模糊了。”

沈聲愣住了。但緊接著，他又聽藍點點說道：“芯片是假的。因為趙瑞人和那些學生，柳半青很痛苦，胡媛就向她提議，利用芯片，來了一出瞞天過海。”

“我明白了。謝謝。”沈省暗自松了一口氣。

離開召南學習基地之前，沈省在暗處，遠遠地看了柳半青一眼，另外從陪同的胡媛手中接過了之前他拜托藍點點制造的那只機械格查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