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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畫骨明月居(1)
城里有家畫骨館,
畫魔畫鬼不畫仙。
城里有家畫骨館,畫魔畫鬼不畫仙。
這么膚淺粗俗又猥瑣的詩,肯定是云初末那個禍害想出來的。
云皎站在大街上,一邊跟賣菜大媽討價還價,一邊憤恨地想。
那家畫骨館叫作明月居,別看名字聽起來很有內(nèi)涵兼修養(yǎng),實際上做的卻是見不得人的生意,因為這里來往的客人,不是妖魔就是鬼怪。
這種事情若是對于一般的小姑娘而言,未免顯得太過驚悚,可惜云皎不是普通的姑娘,因為在她的記憶中,自己好像已經(jīng)活了上百年。而且她還記得云初末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長得如此,現(xiàn)在她都快成一百歲的老太婆了,他那張萬年不變的老臉上,依舊是那副讓人恨不能一掌拍扁的死模樣!
對于這件事情,她的師父解釋說,可能是明月居里的風(fēng)水太好,才導(dǎo)致他們都不會變老。
云初末就是她的師父,她是被云初末撿來的孤兒。
關(guān)于這段往事,用云初末的話來描述就是:某年天下大旱,田間的麥苗不知道枯死了多少,街頭野地里到處躺著死人以及即將變成死人的活人,于是吃飽了閑著沒事做的他就出去散步,順便看一看能不能拉點業(yè)務(wù),結(jié)果業(yè)務(wù)沒拉到,卻被某人可憐兮兮地抱住了大腿。
這個可憐兮兮的某人又臟又臭,又扁又丑,瘦得像鬼一樣,因此,心地善良的他就心生惻隱,順手帶回來當(dāng)作徒弟養(yǎng)著了,并且很費心地為她取名為云皎。
對此,云皎很是不服氣,覺得云初末純屬胡扯,要知道,他那個人向來品行惡劣,毫無半點惻隱之心,更何況,她即使再瘦,也不可能餓得像鬼一樣!
果然之后又出現(xiàn)了多個版本,什么哪個地方暴發(fā)了一場大的瘟疫啦,哪個地方又暴發(fā)了一場大的洪水啦,總之最后都是“心地善良”的他,把“可憐兮兮”的她收養(yǎng)回來,然后兩個人從此相依為命,以及相互打擊。
至于名字,云皎曾在他心情愉快的時候問起過,當(dāng)時云初末只是愣了一下,手指抵著下巴,若有所思道:“噢,當(dāng)時你太餓了,一直吵著要吃餃子,為了這事兒,我還很認(rèn)真地考慮過以后要不要叫你云餃子。”
當(dāng)云皎很鄙夷地告訴他,這個“餃”和那個“皎”完全不是同一種性質(zhì)時,云初末大吃一驚:“難道我會寫錯字?”從那以后,云皎就再也不叫他師父了。
“哎,姑娘,你到底買不買啊?一文錢一斤的大白菜居然還討價還價!”賣菜大媽身材魁梧,聲音洪亮如雷,嘴邊還有一顆大黑痣。
云皎的眼珠一轉(zhuǎn),立即露出了很討人喜歡的笑臉:“姐姐,你嘴邊的美人痣真好看,而且待人也好,脾氣還很溫柔……”
一個時辰后,云皎拎著一文錢買來的十斤大白菜歡天喜地地走了,臨行前,賣菜大媽還笑瞇瞇地往她籃子里塞了兩根大蘿卜。
走在大街上,云皎望著籃子里的蘿卜、白菜只想嘆氣,自從某人莫名其妙地病了之后,明月居已有三年沒開門做生意,導(dǎo)致他們現(xiàn)在的生活水平直線下降,一個銅板都恨不得掰成兩半花。雖然云初末以前也經(jīng)常生病,但是拖延這么久都沒見好轉(zhuǎn),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
最后她憂心忡忡地想,如果云初末的病一直沒見好轉(zhuǎn)的話,她要不要丟下他自謀生路?
明月居的外面設(shè)著一層結(jié)界,不被允許的人是看不到的,也是進(jìn)不去的。云皎拎著滿滿的菜籃子,腳步依然很輕快,她偷偷摸進(jìn)了一條小巷,見四周沒有人,連忙閃進(jìn)了結(jié)界之中。
薄薄的一層結(jié)界,看上去比前幾日又堅固了不少,泛著晶瑩的、淡紫色的光輝,在身體沒入的地方,瞬間就開出了一個口子,待人完全進(jìn)入后,又立即合上了。
內(nèi)部的景色錯落有致,水榭樓臺、假山清流,道路的兩旁種著修竹和松樹,假山旁有幾株瘦骨嶙峋的梅樹,看上去病懨懨的,跟云初末一樣要死不活。好在前幾年她覺得太單調(diào),還在庭院里栽了許多桃樹。現(xiàn)下正值三月,桃花粉艷艷地開了滿園,為明月居增添了不少的春色。
途經(jīng)碧蓮池子,云皎順手撈了一條錦鯉,打算中午做成魚湯給云初末補身子,抬首就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人正躺在魚池岸邊的大石頭上,左邊放著餌料,右邊插著釣竿,把書蓋在臉上睡大覺。
她邁步走了過去,居高臨下地問:“你今天怎么出來了?”
那人良久都沒有回答,就在云皎差點兒以為他已經(jīng)睡著的時候,才懶洋洋地答了一句:“累,出來曬太陽。”
云皎撇了撇嘴,他是在房間里睡得累了吧?這三年都縮在屋子里不肯出來,除了沐浴不用她伺候以外,連洗臉和吃飯都懶得動了。正腹誹著,忽聽那人的語氣一變:“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廚房里的大白菜應(yīng)該已經(jīng)沒有了,為何我又聞到了它那詭異的氣息?”
云皎誠懇地點頭:“你聞得沒錯,是大白菜。”
那人立即坐起身來,露出了陰柔、精致、俊美的臉,書本應(yīng)著動作落在地上,滾進(jìn)了水里。云初末扭頭看向云皎,神色復(fù)雜:“你竟是這般想要把我折磨死嗎?”
云皎頓時哭笑不得:“我們已經(jīng)沒有銀子了,能吃上這個就很不錯了。”
其實,他們從前是有很多積蓄的,夠平常人家吃、穿十輩子了,可惜前兩年某人過于要求生活品質(zhì),頓頓人參、雪蓮滋養(yǎng)著,導(dǎo)致銀子像流水一樣地花光了。粗粗算下來,到今日,他們已經(jīng)吃了三個月的大白菜了。
見到云初末逐漸發(fā)白的臉,她連忙補充道:“不過我們今天還可以吃魚。”
云初末果然把視線轉(zhuǎn)移到那條錦鯉上,良久之后抬眸定定地看著她:“為什么我感覺這條魚好像很眼熟?”
云皎頓時心虛,別說這一條,池子里的魚哪條不是被他無數(shù)次釣上來又扔下去的?她支支吾吾地回答:“魚不都長這樣嗎?能吃就行!”
云初末輕哼了一聲,又躺了下來,蹺著腿,語氣很蠻橫:“不要!我要吃燕子樓的獅子頭和芙蓉鋪的桂花糕!”
云皎沉住氣:“我們現(xiàn)在又沒錢,你讓我上哪兒給你買去?”
云初末枕著雙臂,悠然地望著天際織紗般的薄云,露出了自信滿滿的微笑:“誰說沒錢了?我們的生意已經(jīng)來了。”
來者是一個眉目俊秀的年輕人,雪色的長袍上繡著古樸典雅的絳紫紋飾,外面還籠著一層素色的輕紗,銀白的冠飾之下束著三千如緞的墨發(fā),額間還描繪著一朵銀色的狐尾花,身形頎長,看上去溫和俊雅,氣質(zhì)清華。
云皎站在云初末的身邊,望著此人的瞳孔一縮,她能清楚地感覺到,眼前這位看起來絕塵臨仙的男子,其實是一個邪魔,而且不是普通的邪魔。
縱觀三界之內(nèi),自古便是以天神為尊,然而從另一方面講,其實邪魔也算是和天神同等地位的存在,只不過他們一個長居于九天之上,一個深藏于幽冥之中,若非不得已,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兒去。
雖然他們曾經(jīng)為了爭奪地盤打過架,搞得三界生靈涂炭,民不聊生,但是本質(zhì)上誰也不是誰的對手。最后有人覺悟到,再這么打下去的話,天地搞不好也會因此覆滅,考慮到這一點,雙方才不得不訂立一個長久的和平契約,草草了事。
“幽冥魔君銀時月竟也會找上我,真是令人吃驚。”云初末斜坐在庭院的石桌旁,抿了一口清茶,又慢悠悠地補充了一句,“不過更令人吃驚的是,你現(xiàn)在居然只剩下一縷魂魄。”
聽到云初末的話,云皎簡直驚掉了下巴,雖然她是一個凡人,而且只活了短短百年,但也知道魔君銀時月的大名。
來往明月居的妖魔鬼怪最愛嚼舌根,洪荒遠(yuǎn)古的故事說得真真假假,其中他們說得最多的便是魔君銀時月的故事。相傳,銀時月是從上古時期存活下來的邪魔,沒有人知道他是何時創(chuàng)生,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原身是什么,人們只知道他有著俊美無雙的容貌,以及足以睥睨三界的修為。
他的地位崇高,僅次于魔王,神魔大戰(zhàn)的時候,曾經(jīng)跟著魔王侵襲妖族,其間斬殺了不少修為強大的妖怪,為魔族立下了赫赫戰(zhàn)功。然而在神魔大戰(zhàn)結(jié)束以后,伴隨著魔王的隕落和魔族的歸隱,他也從三界消失了蹤影,沒想到時隔萬年之后,竟然會出現(xiàn)在此地。
銀時月頷首,娓娓道來:“我找你很久了,長離,你終于肯見我了。”
云初末無所謂地笑笑:“不好意思,前些時日受了點傷,不趕快躲起來的話,見你豈不是很危險?”他將杯子放回原處,蹺著二郎腿,氣定神閑又痞氣十足,“不過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顯然是我多慮了。”
銀時月的唇角勾起些許苦澀的笑,聲音聽起來溫柔而又疏離:“是嗎……”
云皎見此,對他頓生出一絲同情,要知道銀時月從前是多么光輝亮麗,雖然不及幽冥魔王的地位,但也算得上魔族中的翹楚。現(xiàn)在他淪落至此,還被云初末這樣奚落,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她趕緊勸慰道:“我家公子先前生病不宜見客,他的話,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銀時月一怔,打量了云皎幾眼,又看向了云初末,眼神中多了幾分探究和茫然。
云初末咂巴了一下嘴,無奈聳肩道:“顯然她失心瘋,她的話,你也不用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