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皎一直被云初末欺壓虐待了百年,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被她欺壓虐待的,頓時有種咸魚翻生、枯木逢春的優越感。她趁機建議道:“你家里可有什么人?若是沒有,以后就與我們同路吧,我們會對你很好的。”
不遠處的云初末警示地輕咳了幾聲,云皎轉過頭狡黠地道:“公子,我都是說著玩的,你千萬別當真!”無視她甜到骨子里的笑臉,云初末淡定地端過魚湯,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
而另一邊的閻刀則長出了一口氣,不由得心想,幸虧她是說著玩的,不然每天頂著被割成一塊一塊的風險,不死也得把人嚇瘋了。正想著,又聽云皎道:“再過半日就到鎮上了,你要從那里下去嗎?”
閻刀滿面堆笑,連忙道:“是是是……”
云皎很舍不得:“你回答得這樣干脆,倒讓我們覺得心寒了。”
閻刀已近精神崩潰,都快哭了:“不是的,姑娘,我也……很舍不得你們,奈何家中有八十歲老母,還有七歲的小娃娃需要照料,不得已只能跟姑娘和公子分道揚鑣。他日山水有相逢,若是再遇到姑娘,我一定赴湯蹈火地報答你們的恩情!”
最后,精神崩潰的閻刀消沉地想,上天保佑,千萬不要讓他再遇到這兩個人了,他愿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從此以后只吃素,也不要被人一點一點地割成碎塊。
云皎還想再跟他玩一會兒,一旁的云初末望著她,神色儼然:“云皎,你過來!”
云皎轉過頭,好奇地看著他:“做什么?”
云初末掀了掀衣袂,拍了拍身邊的地方:“你鬧了一天不覺得累嗎?過來睡覺。”
云皎很是不服氣,微微嘟著嘴:“可是我又不困……”
見到云初末逐漸幽涼的眼神,立即改口道:“啊,這么說起來,還真是有些累了呢!”
她屁顛屁顛地湊過去,剛坐下來就為難了,船艙就這么大點兒地方,云初末坐在旁邊,必然導致屬于她的空間變小了許多,那么她是坐著睡,還是躺著睡,或者蜷著睡比較好呢?
就在她絞盡腦汁地想對策之時,云初末已經伸手攬過了她的頭,順便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她以一種極為舒服的姿勢,枕在他的腿上。呼吸間盡是他身上特有的好聞的幽香,襯著船艙內清淡悠遠的茶香味,令人的精神瞬間放松了許多,就連沒有睡意的人也漸漸開始犯困了。
云皎只覺得云初末在輕輕地撫摩著她的頭發,力道輕柔舒適,所以她很快就閉上眼睛睡著了,依稀聽見有人說話:“你總是貪玩,這樣快就不想家了嗎?”
睡夢中,她好像回到了明月居,透過朦朧的光線,她看到了云初末屋前的瘦梅,生機盎然地開了一樹梅花,還有那座蓮池,蓮蓬上的蓮子個個飽滿,亭亭玉立。不過,在她還沒來得及質疑梅花和蓮蓬怎么會長在同一個季節的時候,就渾渾噩噩地陷入了更深沉的熟睡之中。
將近傍晚,他們的船才到達小鎮,閻刀立即要求下船回家,云皎挽留了許久都沒能改變他的心意,你來我往,推來推去。云皎覺得,閻刀雖然是個盜墓賊,但其實是個有風骨的盜墓賊,見他歸心似箭,一心惦念著家里的八十歲老母親和七歲的兒子,她也不好勉強人家,于是依依不舍地跟閻刀揮淚告別了。
不過,閻刀臨走之前,還從懷里拿出一樣物件:“在下出身寒微,全身上下也沒個值錢的東西,唯有隨身攜帶的一個小玩意兒,就送給姑娘當作紀念吧。”
這是一支短小的笛子,不知是何材質,周身均呈乳白色,表面光滑如玉,笛子的一頭還點綴著一枚玉墜,看起來小巧精致,很是好看。
云皎簡直受寵若驚,找遍了全身也沒有翻出可以送給閻刀的禮物,不過目光所及看到一把菜刀,頓悟到這便是他們友情的見證,于是情深意切地把它托付給閻刀了。閻刀的臉色青白了好一陣兒,默默接過菜刀轉身走了,云皎還有點放不下這位好朋友,在渡口邊依依不舍地揮了好久的手。
身后傳來云初末淡淡的輕咳聲:“你到底還要磨蹭多久,那么舍不得的話,你也跟著去吧。”
云皎激靈了一下,立即轉身:“不用啦,公子!人家以后還要鞍前馬后、赴湯蹈火地伺候你呢!”說完這些,立即跑到云初末身邊,笑嘻嘻地炫耀道,“云初末,你看這是那個人送給我的禮物!”
云初末神色復雜地看了好一會兒,伸手撫了撫她的頭:“你喜歡就好。”說完,便邁步朝著集鎮走了。
云皎不明所以地拿著那支笛子看了許久,小聲嘀咕道:“喜歡,當然喜歡了,這可是人家收到的第一份禮物呢!”
已經走了好幾步的云初末突然頓住了腳步,轉頭看向她,語氣溫柔:“你還不走嗎?”
云皎立即露出討人喜歡的笑臉,屁顛屁顛地跟上去:“云初末云初末,我們先去吃飯好不好?”
江東之地,自古便是魚龍混雜、商業繁榮的地方,而作為江東一座靠近水邊的小鎮,雖然比不得長安城的繁華,倒也十分熱鬧。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云皎蹦蹦跳跳地跑到一個攤子前,伸手拿起一支長簫,獻寶似的給云初末看:“云初末,你看這個好不好玩?”
賣樂器的老板一見生意來了,而且對方還是個精靈可愛的小姑娘,立即笑瞇瞇迎上來:“姑娘真有眼光,這可是上好的紫竹做的,才賣三兩銀子。”
云皎頓時雙眼放光,立刻向云初末投了一個祈求的眼神,云初末緩步走了過來,將她手上的簫抽出來,端詳片刻:“這是苦竹吧。”
老板的笑臉立即寒下來了,要知道這些樂器已經仿得有八九分像了,一般人根本看不出來,然而對方一眼就認出這支簫的材質,可見是碰上行家了,如果再糾纏下去,難免會給他的聲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于是他果斷地把那支簫拿回來,對云初末長長地做了一個揖,風蕭蕭兮易水寒,邁著闊步回去了。
云皎瞪大了眼睛,疑惑問:“他做什么?”
云初末斜睨了她一眼:“還看不出來嗎?你被騙了。”
云皎頓時覺得大大的委屈,原先的好精神被消磨了大半,微微嘟著嘴,小聲嘀咕著:“即使被騙了又怎么樣,難得我喜歡……”
云初末拿著折扇在她的頭上敲了一敲:“你還要不要去吃飯,再晚一會兒,酒樓可都要打烊了。”
云皎立即道:“要!”
兩個人沿著長街不緊不慢地走著,比較哪家酒樓看起來更燒錢,云皎小心翼翼地湊近云初末:“你有沒有感覺好像有人在跟蹤我們?”
云初末的手里拿著扇子,走起路來風流絕艷,非常儒雅,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前方的路,好像渾不在意一般,面無表情地淡淡道:“不要說話,繼續走。”
云皎很是郁結地繼續走,不過心里卻陷入了亂七八糟的猜測之中。難道是閻刀那家伙惹來的仇家追上來了,因為找不到正主報仇,所以打算拿他們當替死鬼?還是官府里的人,以為他們是盜墓賊的同伙,所以要捉拿她和云初末回大牢拷問?
想起大牢里傳說中的十八種刑具,云皎的小身板忍不住抖了一抖,微微感慨:人在江湖飄,遲早要挨刀。
她正為整個江湖的未來憂慮著,腦袋上又被人敲了一下,云皎立即很憤怒:“你可不可以不要敲我的頭?”
云初末握著折扇的手背在后面,斜了她一眼:“你又在胡亂想些什么?”
云皎很不服氣,跟上他的腳步,語氣溫軟:“我才沒有亂想,而是在考慮一件大事,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兩個被人追殺,或者被打入大牢應該怎么辦?”
云初末唇角噙著一抹笑意,語氣漫不經心:“哦,確實是一件大事,那你想到了嗎?”
云皎秀眉緊蹙,絞盡腦汁地想了好久,最終還是悶聲道:“你看我修為不高,武功也不好,所以打架這種事,我是絕對不在行的。”
云初末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挑眉望向她:“這么說,你要逃跑了?”
“怎么會,”云皎很是憤怒,頓時豪氣沖天,肝膽相照,“你看我像是膽小的人嗎?你看我像是這么沒義氣的人嗎?關鍵時刻我怎么會丟下你一個人跑掉!”
云初末有些意外地看了云皎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又聽她道:“顯然以我們的聰明才智,勢必要采取迂回戰術的。”
云初末看向她,好脾氣地問了一句:“什么是迂回戰術?”
云皎很是自豪,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在云初末面前表現真才實學、大智慧了。她露出了一個極為暢懷的笑臉,抑揚頓挫道:“自然,若是遇到強敵時,我先行一步保存實力,萬一你被抓了,我還可以想方設法營救你。”
云初末抽了抽唇角,還是問:“……這和逃跑有分別嗎?”
“當然有分別了!”見對方完全領會不到自己的“大智慧”,云皎頓時有種懷才不遇的消沉感,在她還想更深層次地解說自己的“迂回戰術”的妙處時,對方首先打斷了她的話。
“好了,不要說了。”云初末微微皺眉,語氣里帶了些許威嚴,“今天說了這樣多的話,你不覺得累嗎?”
被嫌棄的云皎撇了撇嘴,望著云初末遠去的背影,見他完全不在意地丟下自己,慵懶隨意地走在前頭,她黯然神傷了好一會兒。秋風掃黃葉,滿地凄涼。見云初末快要走遠,她連忙跟上,伸手可憐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衣袖,猶豫再三,還是囁嚅地問:“你是不是傷得很嚴重,這一路上都沒什么精神……”
她從離開明月居不久后就發現了這個問題,覺得云初末和從前判若兩人,費盡心思地想了好久,才勉強找到答案。
畫骨重生所要忍受的天譴不是鬧著玩的,如今沒有明月居的結界保護,云初末就得拿身體來抵抗天譴,要知道他上次因反噬之力受的傷還沒好呢,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有多差了。以前他總是行為惡劣地虐待她,毒舌傲嬌地諷刺她,現在突然變得沒那么討厭了,她反而更加不放心,所以這一路上才會異常活潑,想要逗他開心的。
云初末一愣,握拳咳了一下:“沒有,沒有大礙,你不必擔心。”
抬眸見到云皎紅彤彤的眼睛,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樣,他柔和地笑了一下,伸手安撫地拍了拍她的頭:“我只是覺得累,你乖一點就好。”
聽到他說累,云皎立即建議道:“那我們快回船上吧!”
云初末臉色有些蒼白,斜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不是要吃飯?”
云皎微微嘟著嘴說:“在鎮子上買一些東西,回船上做也沒什么麻煩的,你要不要吃餃子?啊,不行,餃子不容易消化,那我們就包餛飩好了。”
她在前頭興致勃勃地自言自語著,云初末默默跟在旁邊,嘆了口氣:“你決定就好。”抬眼一看,云皎已經闊步朝賣豬肉的攤子走去了,他微微苦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站在街邊的柳樹下等她。
隔了片刻,云皎笑瞇瞇地拎著一斤豬肉回來了,湊到他跟前:“云初末,你看我買了許多,明天早上還可以蒸白菜豬肉的包子。”
云初末點了點頭,溫言道:“如果買好了,我們就回去吧。”
“咦——”云皎打量了一下四周,壓低了聲音小聲道,“那個人不在了。”
云初末微微笑著,潔白的衣袂隨著步子輕移,像是圣潔的蓮花,他斜斜地瞥了她一眼:“誰告訴你,那是一個人的?”
“不是人?”云皎瞪大了眼睛,結巴著,“可……可我怎么……”
妖有妖氣,鬼有鬼氣,就連與天神比肩的魔都有著無法掩藏的幽暗之氣,她能判斷所有的妖魔鬼怪,就是因為能看出他們身上各自不同的氣息,可是剛才那個,她感受不到半點異常,甚至他的身上,還隱隱流動著充沛的生息。
云初末看向她:“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或許就有那么一兩件寶物,可以令死去的鬼魂維持生息,也未可知。”
“那個人,不是,那個鬼是個鬼?”云皎脫口而出,又立即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連忙捂上了自己的嘴巴,“云初末,我不會再說話了。”
云初末忍不住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那個鬼魂很強,小心點。”
云初末的這句警告,云皎深深地記在了心里,導致她戰戰兢兢地過了一晚上,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就是害怕那個鬼魂半夜三更偷襲。第二天,云初末望著精神慘淡的云皎,忍不住開口打擊:“你昨晚沒睡嗎,怎么變成這樣子?”
云皎大大地哼了一聲,氣得跺腳:“本姑娘等了他一個晚上,居然沒有現身,真是一個不爽快的膽小鬼!”
小船被她的動作震得晃了晃,云初末連忙扶著船艙穩了穩身子,沒好氣地抬頭望她:“怎么,你還盼著他早點來,好采取你的迂回戰術嗎?”
“沒有沒有沒有,”云皎立即說,“主要是想目睹一下你的風采。”
云初末斜斜地瞥了她一眼,涼涼地說道:“是嗎?”
說完這些,他的臉色忽然一沉,像是一塊千年寒冰,云皎被他弄得更是緊張,結巴著:“怎……怎么了?”
云初末看向她,無可奈何地扯了扯唇角,在她頭上敲了一記:“烏鴉嘴,他來了。”說完,撩袍起身就要往船艙外走。
云皎暗暗在心里罵了一句“你才是烏鴉嘴”后,決定跟上去,卻被云初末攔了下來。
“待在這里。”
他只說了這么一句,手里的折扇一橫,流溢的紫光閃過,立即化作一柄長劍,提著它邁步走了出去。云皎滿不在乎地撇了撇嘴,根本沒有聽他的話,小心翼翼地走到船艙邊,伸手撩開簾子跟了出去。
只見云初末騰空而起,長劍一揮,朝不遠處持劍而來的墨衣男子劃出了一道劍光,兩方靈力相碰,立即在江面上炸出十幾道水柱。素白的衣袂隨風發出獵獵的聲響,云初末手里持著劍緩緩地落在了江面之上,如履平地一般跟那個墨衣男子對峙著,一系列動作優雅漂亮,云皎不由得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