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靈王二十年秋，洛邑。

夕陽如顏料，潑灑在充滿煙火氣的王城——每個角落里，為古樸厚重的宗周王城增添了獨屬于晚秋的那抹橙黃。

城中酒肆前，車馬流轉，人聲鼎沸，不遠處幾個孩童嬉戲打鬧著……

“聽說了嗎——諸侯霸主的晉國要向天子朝貢。”

不知從何傳來的消息，瞬間引爆了整座洛邑王城。

“晉國朝貢？”

“吾看啊！可沒如此簡單，安能無所圖謀？”

近日來，城中宗族權貴與國人們都在議論這件事，順帶著晉國朝貢的使臣先火了一把。

“這晉侯派遣的使臣叫什么來著——羊舌肸。”

“咦……說起這羊舌肸，那當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簡單點說，姬姓，羊舌氏，名肸（xi），字叔向，在晉悼公時任行禮一職，后來呢做了太子的老師任太傅一職，如今太子彪繼位了，又被封了上大夫兼領太傅一職，可謂是——貴氣逼人吶！”

“聞聽啊此人是博學多識，通古曉今，而且極善與人辯論。”

“如此人物只是來納貢朝拜？”

“顯然不是。”

“而是奉了晉國國君的命來洛邑辯論的。”

洛邑王城——最大的一家酒肆內，一位妙趣橫生的士人唾液橫飛，四周桌子上的客人聽的是津津有味，客人呢多是些各諸侯國的商賈，來酒肆歇腳的同時也能體驗一番王畿之地的風土人情。

“士人，汝方才說是來辯論的——找誰辯論？論些什么東西？”一位莽壯的漢子開口道。

“先別慌，且聽吾慢慢道來……”

士人不急不緩的喝了一口酒水。

“咳咳——彼輩可知這洛邑城中最有才學之人是誰？”

“切——這誰能不知，當屬太子殿下姬晉，幼時便聰穎博學，曉古通今，聽聞極喜曲樂，其奏樂之聲猶如鳳凰鳴唱，可謂是天上謫仙轉世吶！”

“這與汝所說之辯論有何關聯？”莽漢極其不爽的揚了揚手道。

“當然有關聯，還有大關聯。”

士人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道：“這不久前吶，這晉國大夫——羊舌肸，巧用離間之計陷害天子的賢臣，致使被開膛剖肚而死，這后來啊晉侯又強占王室之田——此二事，彼輩可有耳聞？”

說到這里，士人再次停了下來，飲起了酒水，賣起了關子。

吃酒的行腳客們也是不明所以的被吊起了胃口。

這兩件事他們也有所耳聞，這晉國作為諸侯霸主，陷害一個大臣，強占王室之田，多正常的事，以目下周王室衰敗的樣子，不被全部侵吞就算是老祖宗護佑了。

“快別賣關子了，速說這與辯論有何關聯？”另一位膚色黝黑的九尺大漢催促道。

士人見成功吊起了眾人的胃口，這才緩緩開口道：“蠢——蠢如彘也，如此還不簡單嗎？”

“這公子姬晉正式被冊立為太子了，以后便要繼承這大周王位，汝說一個博學聰慧的周天子，若能將大周王朝再現成康之盛世，羊舌肸憂愁否？晉侯憂愁否？”

“這派遣使臣朝拜納貢只是假意，若能將當今天子與當今嗣君的臉面踩在腳下是為真目的。”

酒肆內眾人恍然若悟，——“原來如此，這羊舌肸是來落王室面子的啊！”

……

酒肆前，一位身穿紅色錦服的少年聽到里面的言語停留了許久。

“公……公子，這些窮酸士人盡是些嘩眾取寵之輩，若說這嗣君之位怎該也由您來當才是。”錦服少年旁邊的侍從獻媚恭維的說道。

少年搖了搖頭轉身喃喃自語道：“他說的沒錯，我這位大哥確有這樣的本事，博古通今算實至名歸，若他成為大周的天子，成康之盛世不敢言，讓諸侯們俯首躬地是必然——可這嗣君之位能否坐得穩妥可還有待商榷。”

酒肆內，士人依舊侃侃而談，似乎不知疲憊為何物，而相關的言論，在短短數天內以洛邑城為起點，向四海八荒蔓延，而且越傳越邪門。

“你聽說了嗎，天子立嗣君了，據說是謫仙轉世的公子晉，連晉國都開始了朝拜納貢。”

“你知道的那點事大家都知道了，我聽說，那公子晉出生時，天降祥瑞，有鳳凰盤旋于洛邑王城上空久久不愿離去呢。”

“真的假的，如此邪乎嗎？”

“當然是真的，這事我也聽說了，我還聽說，那公子姬晉擁有三皇五帝之姿，自幼便跟隨浮丘公修習升仙之術，時常駕馭仙鶴游歷天下，救濟庶民呢。”

“這算個屁，乃公聽說，那公子晉早已飛升成仙，只不過王室衰敗，天下黎民深處水火，不得已下凡而來，一為拯救大周王朝，二為救天下黎民百姓于水火之外。”

·

一人造謠，三人搭臺，五人唱戲。短短幾天時間，由洛邑城為中心蔓延開來的謠言，簡直離了個大譜，從姬晉有圣人之姿，傳到姬晉駕鶴飛升，唬的王畿之地近千里的群眾們一愣一愣的。

不過不管謠言如何，都改變不了姬晉成為了春秋中后期最大的網紅。

姬晉——火了。

火的一塌糊涂！

而謠言的最中心，洛邑王城太子府邸，這處紅墻圍繞，青磚而建的宏偉王宮中傳出陣陣鳳鳴之聲，聲音之優美可謂當世之絕音，在這科技落后的春秋時期，可以算——絕無僅有。

不過，這悠揚婉轉的鳳鳴之音中，總是夾雜著一絲憂愁……

太子府邸中庭，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年靜坐于庭內，一邊鼓瑟，臉上略帶著絲絲憂愁。

少年生的十分清秀，黑色的長發梳攏于頂、盤結挽髻、并用一塊寬一幅、長六尺的黑帛將髻包住，一根笄貫穿冠于發髻，眉如月，雙眼微閉，身穿赤色冕服，上面印有日月圖案，手如皓玉，細長的手指不停地在瑟上翻飛。

而靜坐弄瑟的少年便是這場輿論的焦點，東周的太子——姬晉，也是王姓的始祖。

一曲終罷，一個身穿帛制深衣袍服的中年男子出現在庭內，此人是太子府的家宰，即所謂的大總管。

“殿下，晉國使臣之事已被傳了出去，相信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商賈們傳到列國。”

姬晉點了點頭，家宰恭敬的退了下去。

這場輿論的焦點是他，幕后推手亦是他。

晉侯與羊舌肸欲通過辯論“君子德性”將周天子與太子的臉面踩在腳下。

而如何化解目下的危機，姬晉可是煞費苦心的策劃了一番，士人的輿論便是他給這個世界上的第一課，他要讓諸侯們明白，什么叫輿論操控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