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歲末尾，雙腿徹底背叛了我。我沒死，全靠著友誼。”

十二樓的病房里，楊顯膝上蓋著毯子，泛黃的書頁定格在字里行間，不再翻動。

他感嘆于鐵生的筆觸實在是太過細膩，而且真實，讓人感同身受。

而他也確實是感同身受。

“可惜了，我沒有友誼。甚至連母親，也失去了。”

楊顯喃喃道，認命地敲了敲癱瘓了幾年的雙腿，搖著輪椅，停在窗前。

習慣性的搓了搓手指，他看見灰白的暖氣片和窗臺之間，像是深淵，隔開了人與自由的距離。

而從狹窄的鋁合金窗框中望出去，夕陽已經沉到地平線以下，愁云慘淡，映著深秋的晚風，飄來醫院食堂的飯菜味道。

楊顯笑了笑。

健康時的他曾有過夢想，要去肆意追逐自然的規律，走遍世界各地，見證所有的景致。

現在，夢想當然還在，只是他變了。

片刻后，護士推門而入。

其他病床上的病人也都在親人的陪伴下進來，只看到八號床上空著。

飛卷的窗簾后面，窗戶大開著。

只剩孤零零的輪椅，和地上倒覆著的那本，

《我與地壇》。

***

紐約，中城高中。

課間鈴聲響起，學生們從教室里魚貫而出。

一個背著書包和滑板的瘦高男孩偷偷摸摸地淹沒在人潮中，剛要走下樓梯，就被人叫住了名字：

“彼得·帕克！你又想逃課！”

男孩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有一種正在房間里學習日語卻被老爸抓個正著的窘迫。

他站在樓梯上回頭，正好看見教室走廊的護欄背后，是包裹在短裙下的兩條修長大腿，和它們的主人——

格溫·史黛西，彼得的鄰居——一個娃娃臉的金發大妞。

“哦，該死。”

他連忙收回目光：“格溫，我…我身體有些不舒服…”

“得了吧。”

格溫在一眾精力旺盛的男生隱秘的注視中，走到彼得身邊，神態親昵：

“你不過是不想在操場上和‘閃電’他們碰上吧。怕什么，這是塞繆爾先生的課，他不會允許任何人搗亂的。”

“你是不是對咱們這位老師太過信任？他看起來并沒比我們大幾歲。”

彼得嘆了口氣。

看著面前這個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格溫·史黛西，與周圍男生吃人似的目光，他暗自嗟嘆：

“難道這位史黛西女士完全沒有意識到，大家對我的敵意，有一多半是來源于她么？”

不過，他想起格溫口中的塞繆爾先生——中城高中新來的體育老師，一個華裔青年，塞繆爾·楊，眉頭微皺。

彼得當然不會有種族QS，他甚至很喜歡華夏菜，尤其是那道“左宗棠雞”，只是由于囊中羞澀，少有能吃到的機會。

他的遲疑實際源自這位老師對自己的態度，很怪異。

有欣賞，有認同，但更多時候是毫不掩飾的貪婪。

那像是一種，獵手發現獵物時的渴望。

過度的關注，再加上塞繆爾·楊英俊的外表，強壯的身軀，很難不讓人產生某種聯想。

要不是這位老師那輛限量版瓦伊拉的副駕駛座上，總是坐著形形色色的女人，彼得簡直要懷疑，自己可能隨時有后門失守的危險。

想到這里，彼得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相比起保衛貞操，“閃電”小團體就顯得有些無關緊要了——

畢竟屁股決定腦袋，這是人類歷史總結的定律。

這也是他不愿意去體育課，屢屢逃課的原因之一。

格溫則性格單純，直來直往，一點也不避嫌，還像小時候那樣熟練地揪住彼得的耳朵：

“本叔叔之前叮囑過我，你這家伙只知道學習，身體太弱，應該要好好鍛煉一下！走，和我去上體育課！”

“咦！”

“噓！”

和校園小透明的彼得不同，格溫出身好，顏值高，績點常年保持在4以上，簡直是中城高中高一年段“段花”般的存在。

于是在同學們羨慕嫉妒恨的起哄中，彼得的臉色迅速漲紅，活像一塊豬肝：

“好了，好了，快放手。格溫，我自己會走！”

“小子，你最好是像以前一樣，給我老老實實的聽話！”

***

作為大蘋果城皇后區最好的高中之一，中城高中很大。高一教學部的大樓后面，就有三個功用不同的操場。

“彼得，你記不記得杰西卡？”

“誰？”

彼得的耳朵被揪得通紅，他正在試圖逃脫格溫的魔爪：

“杰西卡？是物理課上那個不愛說話的女生？”

“是她。不知道是不是發生了什么，我聽說她好幾個月沒來上學了。要是我能多關心她一點...”

格溫臉上有些擔憂，此刻已經將近十一點，她和彼得正經過游泳館和網球場，來到東區操場上。

“格溫。”

彼得停下腳步，正視她的雙眼：

“我們都只是普通人，不能夠照顧到所有人，你不必在自己身上背負太多。”

“可是本叔叔說過，能力越大，責任就越大...”

“他只是個建筑公司的普通工人，并不是什么超級英雄，你大可不必把他的話當做圣經。”

“嘿！彼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格溫有些憤怒：“本叔叔和梅姨，他們為你付出了多少？你怎么敢說出這種話？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

“是是是！他們為我付出了很多，可為什么就是不肯告訴我，我的父母到底發生了什么？”

彼得壓抑著憤怒，眼里滿是血絲。

格溫這才注意到，他臉上還有淡淡的淤青。

“那群壞小子，又欺負你了？是‘閃電’嗎？”

她像一只護雛的母雞，氣勢洶洶，反而把彼得嚇了一跳，連忙擺手：“嘿，格溫，冷靜一點。不是‘閃電’，他從不對我動手...算了，咱們還是去上課吧。”

說到這里，他們倆突然反應過來，看向操場。

那里，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跑道最內圈的草坪上，正低頭看手里的花名冊。

他微微歪著頭，似乎在聽著什么，嘴里說道：

“所以，今天帕克先生的身體又不舒服了嗎？”

面前，規矩地站好了隊列的學生們面面相覷。

最后排，一個身材粗壯的金發男生臉上帶著輕蔑的笑容：

“報告！塞繆爾先生，‘微不足道的帕克’瘦得就像根豆芽菜，可能是在來的路上被風吹走了！”

他如此言辭鑿鑿，就好像事實一般，引來哄堂大笑。

“湯普森。”

被稱為“先生”的體育老師塞繆爾·楊在花名冊上劃了一筆：

“當面嘲諷別人，可不是個好習慣。”

“閃電”臉上適時地露出茫然，有一種典型米國高中生特有的清澈的愚蠢。

“當面？當誰的面？”

塞繆爾不管他，轉過身，在陽光下露出一張極富東方特征的面孔。

劍眉入鬢，刀劈斧鑿的面部線條，配合著將近一米九的身高，使他渾身上下充滿陽剛的凌冽味道。

“彼得·帕克！格溫·史黛西！”

他勾起嘴角，露出一口大白牙，笑得像鯊魚一樣：

“各扣0.5學分！而且如果不是外星人突然入侵的話，我建議你們倆在十五秒鐘內，在班級里找到自己的位置。否則這學期，我這門課你們就別想及格！

十五~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