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感覺怎么樣？”

“說不好，我的心很亂。”

這是今晚艾麗卡和馬克說的第二句話。

馬克隱藏在墨鏡背后的眼神空洞，他有些茫然。

和以往所有飽含著血淚的戰斗都不同，現如今的馬克，不需要小心翼翼在街頭巷尾的角落中偵查、潛伏，獲取少得可憐的情報；也不需要冒著生命危險，在黑幫的槍林彈雨當中穿梭，用短棒和拳頭來貫徹基本的正義。

他只需要安靜的坐在這里，像一個不勞而獲的人，隨便下達幾個命令，動動嘴皮子，就會有無數的戰士替他效命，就算付出性命的代價也毫不為意。

甚至，這些戰士本身，就是曾經他決定耗盡一生來與之戰斗的黑暗的一部分。

一個頭罩上畫著標靶圖案的彪悍戰士從菲斯克大廈里沖出來，身后是一群殺紅了眼的黑幫分子，他們揮舞著手中的武器，向馬克這邊發起了近乎于自殺式的沖鋒。

馬克第一眼就認出了領頭的人，是靶眼，一個職業殺手、雇傭兵、神射手。

一個完全不弱于他的戰士。

無論是靶眼身上的哪一項特質，都值得被曾經馬克認真對待。

因為那時的他孤家寡人，背后沒有任何依靠，只能用肉體凡胎去對抗那些致命的惡意。

但今天，看著這個老對手，馬克的感覺卻變了。

他不再是那個和只能在暗影中和敵人捉對廝殺、生死纏斗的“夜魔俠”馬克·默多克，而是背后站著“生命集團”，站著塞繆爾·楊的律師，馬克·默多克。

他腦子嗡嗡的，大手下意識一揮，身旁的高夫人和村上，就宛如被馴服的獵犬，得到了主人的指示，“騰”的躥了出去，對著獵物不斷撕咬。

看著在高夫人和村上的夾攻當中顯得有些左支右絀的靶眼，這位曾經自己窮盡所有力量都無法完全打敗的生死大敵，馬克突然覺得自己前半段的人生很滑稽。

他在一次次痛苦的徘徊當中，選擇在無數個夜晚，放棄溫暖舒適的家庭，放棄擦肩而過的愛情，日復一日在深夜穿著卡檔的緊身制服，幽靈一樣的游蕩在地獄廚房都沒有做到的事，現在只需要坐著，發號施令就可以輕松完成。

自己追逐了大半生的正義竟然是如此的唾手可得，那“夜魔俠”存在的意義又是什么呢？

只是為紐約精神病院增加一個可研究的對象嗎？

“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聽著馬克顫抖的聲音，艾麗卡知道，這個悲傷的男人說的不僅僅是靶眼。

弗蘭克早在靶眼出現的同時就只身潛伏進了菲斯克大樓，所以現在馬克身邊就只剩艾麗卡，他徹底的放松下來：

“艾麗卡，這就是塞繆爾先生說的資本的力量嗎？”

他像是在發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今天才發現，自己過去的堅持似乎毫無意義。”

“那是因為你今天才真正遇見他。”

艾麗卡的心里仍有一部分愛著馬克，忍不住出言提醒：

“Boss身上有一種能力，他好像總是能敏銳的看穿表象下面的本質。所以馬克，我求求你，不要對他說不。”

馬克聽出了艾麗卡隱藏在平靜下的暗潮洶涌，再次選擇了沉默。

***

時間來到了十點。

過去的十五分鐘里，戰斗本身乏善可陳。

靶眼傷重未愈，加上高夫人和村上之間近百年的默契配合，不費什么工夫，這個臭名昭著的殺手就被輕松卸掉了四肢。

高夫人人老成精，顧慮到馬克作為“夜魔俠”時期的“不殺之誓”，盡管覺得十分可笑，但還是選擇留了靶眼一命，只是用特制鐐銬鎖住了他的脖子和手腳，帶到馬克面前。

馬克正襟危坐，看著這個曾讓自己多次陷入絕境的敵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先帶下去吧。”

還是艾麗卡先開口。

村上他們當然沒有意見，一個眼神，就有渾身漆黑的手合會武士上來把奄奄一息的靶眼拖了下去。

“默多克先生，我們什么時候進攻？”

高強度的戰斗，百歲高齡的高夫人就算有“炁”的支持，也有些喘息，嗓音沙啞的問著。

馬克抬頭望向菲斯克大樓：

“看到第二十層那扇三角形窗戶了嗎？弗蘭克在那邊點燃信號的時候，就是進攻的時機。”

手合會的三根手指彼此交換了個眼神，不在多說。

三分鐘后，在馬克和弗蘭克約定的位置，果然亮起了橙色的火光。

“動手吧！”

馬克吐了口氣。

而得到允許的高夫人眼中閃過猙獰，一聲響徹天際的鳴鏑之后，圍繞著菲斯克大樓，四面八方的黑暗當中，像黑水一般流淌出數不清的人影，化作一支支利箭，直插入金并勢力的心臟位置。

突進異常的順利，沒有遭遇任何有效的抵抗，以至于沖在最前面的博徒來到第二十層的時候滿臉的問號：

“就這就這就這？他們是完全放棄抵抗了嗎？紫人呢？金并呢？”

“紫人？”

弗蘭克的聲音鬼魅地從暗中傳來，緊接著“終結者”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了過來，手里還拎著一條血淋淋的斷臂，顯然是從某人身上活生生扯了下來，當空一拋：

“跑了。”

村上下意識用妖刀接住，第一時間就感覺到異樣，這只斷臂里似乎藏著什么。

他看了一眼弗蘭克，只得到一個酷酷的眼神：

“炸彈～”

“嗯？八…”

“轟！”

***

“跑了？”

聽筒里傳來手下咽氣的聲音，金并碩大的光頭上青筋爆起，一把捏碎了手機。

“該死的廢物！”

他按下了手里控制著，注射在紫人身體中液體炸彈的開關，腳下立刻傳來微微的震蕩。

實際上，在看到生命集團的人順利突進菲斯克大樓的時候，他就知道不妙。

他們如入無人之境，原定安排在大樓前阻擊的杰西卡·瓊斯和紫人根本沒有出現，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

但這個時候，他也已經沒心思再去關心這兩個廢物。金并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辦公室，像是在告別王座的君主，一臉決絕地走上天臺。

站在這個為自己準備的戰場，又或者說墳墓，看著腳下的螻蟻洪流，金并反而如釋重負。

戰線已經全面潰敗，自己數十年如一日打造的犯罪帝國覆滅在即，而他的敵人將踩著他的尸體，攀向更高的世界。

但他早就做好了覺悟。

“里格萊托從前告訴過我，出來混，遲早有一天要還的。”金并自言自語：“然后我扭斷了他的脖子。”

“不知道，現在會是誰來扭斷我的脖子呢？”

天空中忽然飄起了雨點，轉瞬變大，淅淅瀝瀝的砸碎在地上。

金并卻一點也不覺得悲涼，他脫掉了襯衫，顯露出一身盤虬的筋肉，像一頭蹲伏在鋼鐵叢林里的猛獸，等待著最后的搏殺：

“想殺我？沒那么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