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子兒一貫八，雕花玉簪一支，絹半尺，緞布七尺，附家信一封，送至東溝徐王村……您仔細瞧瞧，若是沒問題，就麻煩在這上面摁個手印，我盡快讓人給您把東西送過去。”

范旭吹了吹契約上的墨汁，待干透后，將其推至消瘦男人面前。

“咦！瞧小范先生你這話說的……就說咱福生巷，有哪個不知道，你跟青哥兒恁兄弟倆這鐵打的信譽。依俺看吶，光就這張契約，都是寫的多余！”

消瘦漢子姓王，具體名諱范旭沒問過，只知道對方是在街對面的福滿堂里做跑堂，平時常被人喚作王小二。

觀其打扮，只見這位小二哥腰間系著條長長的白色汗巾，說話時更是下意識掛著諂媚的賠笑臉——光看這身打扮，就知道這人是個會奉承人的，說的話，自然也是讓人聽得心里十分舒服。

摁過手印，按照約定，王小二從懷里掏出酬勞兩百文交予范旭。

隨后又囑托，請范旭務必將包裹絹布、緞面的油紙用細繩系牢，易碎的簪子也要裹在絹里，最好再在上面裹些細布，這樣才更加穩托。

在臨了離去時，又似乎還有些不放心，眼睛不住地朝街口回望：“今兒個怎么只見小范先生你一個人，青哥兒他人咧？去哪了？”

倒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范旭莞爾，

契約上的這些東西，雖說總值也超不過五貫，可放到普通農家里，少說也抵得上一年花銷。

瞅一眼所托物件：里面又是翠簪、又是大紅顏色的絹、緞，都是些年輕女兒家才會用到的東西，想必應是這位王小哥苦心備下的聘禮，有些擔心倒也算是人之常情。

“王大哥放心，東西交于我手，那絕是不敢馬虎對待的。

況且王大哥方才也講過，我這字攤擺的雖小，可這么多年來，無論是朱玉翡瓷，家信字畫，卻也從未聽誰說過送到后有半點損毀。

青哥兒今日先去了十里鋪外的袁家寨，王大哥放心，等他回來，我定讓他第一時間將東西送去。”

心思被看破，王小二的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表情。

他心里當然十分清楚，眼前這位小范先生，雖看上去只是位十三四歲的少年，但對方這字攤，卻已是實打實的擺在這里，近七年有余。

“也不是不信小范先生你……就是那簪子，可是咱托了人專程進神都城里的御翠軒里尋來的……”王小二想要解釋。

但下一刻，自街對面的鋪子里傳來的一聲厲喝，將他的話徹底打斷。

“水生！你個狗肏的死哪去了！快點回來招呼客人！！”

“來辣！！”

王水生下意識回頭喊了一聲，待看到挺腰跨立在門口，一臉怒不可遏神色的胖掌柜時，這才緊張的撩起腰間汗巾，朝腦門上擦了擦冒出虛汗，隨后，小跑著回去的同時，仍不忘回頭對范旭叮囑：“小范先生，那一切多拜托你了。”

原是喚作水生……

范旭點了點頭，目送水生離去。

待轉身，閉目面向遠方。

三月午后的和煦春暉，微風攜伴花香，染衣而過。

傾耳細聞，隆隆車轍滾滾駛過，掀動頭頂槐楊枝擺葉落。

叫賣聲里，包子蒸熟的香氣，自沿街擺放的籠屜中悄然鉆出，隨轎夫大腳邁步聲緩緩飄來。

撥浪鼓在響，風鈴兒搖動，

孩童自身邊跑過的聲音里，肩膀呼的一重。

“別鬧。”

范旭仍閉著眼，手上卻十分熟練的撥開了，壓在肩頭的刀鞘：

“今兒個上午又接了三個小活兒，

除卻一個要送信去內城，其余兩個都是往東邊去的。

你這會先去休息、用飯，等過了正午送完內城的之后，下午直接去東溝，剛好等送完東西，晚上就不用過來了，直接回家等我。”

“嘁！就你？

這樣一幅弱雞身子骨，還敢不讓額陪著，忠叔他能放心？

說不定萬一路上再碰到伙強人起歹念，把你給劫了去了，充個壓寨夫人什么的……

哎喲！”

靠的太近，被范旭一個腦瓜崩準確命中腦門，黑臉少年怒了，短短的粗糙手指直指向范旭，大喊著‘作弊’。

“青哥兒，這都第幾回了？”范旭緩緩睜開眼，噙著笑打量眼前朱青。

身上粗布縫制的衣衫，關節膝蓋處，特意加了一層厚厚的補丁。

黑圓的臉頰上汗意淋漓，眉眼卻帶著股濃濃玩世不恭的痞性；

再向下看，黑布做的褲子，小腿上左右各綁有一把帶鞘短刀，灰撲撲的顏色，形似兩條厚實的護腿。

而腳下踩著的，是一雙漏指的黑布鞋，幾根早生的腳毛，從這個剛滿十六歲的少年腳面上悄然滋生。

“我勸你，忠叔也勸你，可你總是不聽，非要帶著你這兩把傳家寶，在街上到處跑……

你說咱們這整天在外面跑，你性子又急，萬一哪天真跟人動起手來，吃虧的反倒是你這個帶家伙事的……”

范旭絮叨叨的嘟囔著，但卻也似是知道，他這些話無異對牛彈琴，說了也白說，于是便轉而指向朱青的那雙大腳，一臉無奈道：

“你啊，天生來就是個克我的！

這才幾天，難道是吃鞋嗎？

脫了吧！

先放這，趁待會你吃飯的功夫，我再抽空趕緊給你補補。”

聽到范旭要為他補鞋，朱青二話沒說便將那只破了的布鞋脫了下來，信手扔到了范旭腳邊。

隨后，又麻溜的跑到二人字攤下面的空檔處，熟練地取出一個木盒子，從里面拿了幾文錢，掂量了幾下塞進懷里，又翻騰著找出針和線，殷勤的遞到范旭手中得同時，不忘換了一副笑臉，討好著道：

“嘿嘿，額也不想呀，這不是天天要走那么多路，人家貨主又要的急，實在是莫辦法么……對了，你還要吃點啥不？”

“聞了你這臭腳，我倒是再吃得下？”

范旭頭也不抬的擺了擺手，隨后，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抬頭忙喚住正要離去的朱青：

“對了青哥兒，

你待會把咱家這兩條長凳拿到瘸叔那，讓他給幫忙收拾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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