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陽下，小樓前飄起一陣黑乎乎的濃煙。

兩腳叉開癱坐在約一人高的小型爐窯前，孟杰手捧著個土瓷碗，呼嚕呼嚕往嘴里大口塞著面。

眼下的他，身上到處布滿了半干的焦黃泥點，歪歪斜斜倒至一旁的儒士帽，就連臉上也逃過，不知在哪蹭上了幾道黑灰痕跡，再配上那張笑的洋溢的圓臉，活像是個剛剛倒過了斗，又得了不少好東西的胖賊，

“小范，你看我干的怎么樣？”

帶著得意洋洋意味的語氣，孟杰興奮地向范旭炫耀著自己的杰作。

“咱們現在壘好了窯爐，以后我們再想做什么，就隨時都可以了！”

“是……還不錯。”

范旭站在旁邊，手杵下巴做出以上評價。

整體來看，窯爐的造型是抽象了些，但該有的功能都是齊全的——關于這個問題，兩人還專門請了書院里的學正過來，得出了‘雖丑但用’的結論——但打量著眼前這個，頂上戳著兩根奇奇怪怪煙囪造型的爐窯，他還是皺了皺眉，隨后趁著泥土未干，忍不住又走上來，動手在上面勾勒了一番。

于是，在這天黃昏的夕陽下，范旭居住的小樓前，一只長著圓滾滾大眼，帶著經典齜牙賤笑，又有些形似只胖龍貓造型的奇怪窯爐，便就此誕生了。

“沒想到只是想搭個簡易的窯爐，竟然會這么麻煩。”

孟杰放下手里吃干凈的土瓷碗，一邊感嘆，一面低頭又朝里面塞了幾根木柴進去：

“還好最后你請來了學正幫忙，不然還真不一定能這么快搞定……不過，雖說整個過程累了點，但現在回頭想想，還真想你說的那樣，心里有股說不出的滿滿成就感……對了，悄悄告訴你，這還是我第一次把衣服搞這么亂！”

自午后上完陶藝課后，二人便一同回到了小樓尋找煎藥工具。

其實一開始，范旭只想著先搭一個小一些的窯爐出來，方便自己日常燒一些小小的物件。

可人大心大，身體胖大的孟杰做起事來，更是力求最大，當他聽到范旭的目的，只是建個小腿高度的小窯爐后，立刻便提出了異議。

“建個大的……以后肯定能用的上！也省的倒是推倒再建！”

孟杰當時拍著胸脯，信誓旦旦。

然而就如同建造樓房的道理一樣，要建個一人高的窯爐，需要考慮的東西，并非只有像孟杰所想的把小窯爐比例直接擴大那么簡單。

因為經驗不足，二人反復推倒重建，直至三遍以后，范旭實在心有余而力不足，無力再陪著他繼續實踐，不得已，這才請來了學正，幫忙指導建窯爐的工作，如此緊趕慢趕忙活了半天，兩人才終于趕在日落前，勉強搭起了一座可用的窯爐。

“其實還都多虧了你幫忙。”

范旭目光從窯爐前移開，找了塊干凈的空地坐下，一面伸展發酸的身體，一面接著開口：

“原本建這東西，就只是源于我個人的需求，課上跟你說的那些，本意也只是想告訴你我喜歡做這些小東西的理由。

不過現在看你好像也喜歡這些，我覺得很開心……

能擁有一個相同的興趣愛好，我想我們現在，應該就可以算作朋友了。”

“嗯？”

孟杰微愕，手里握著根粗壯的木柴，怔怔的望著范旭：

“現在？我還以為我們一直都是……”

“并不是一直哦。”

范旭對上孟杰視線，眼睛彎彎的，勾起一抹淺淺微笑：“孟杰師兄，用理所當然的態度擅自做主與別人成為朋友，也是會令對方產生困擾的行為哦。

特別是你之前每日到我這涌誦離騷的舉動……

老實說，那已經很嚴重的打擾了我的作息和睡眠，所以接下來的世界，我希望你停止那種行為，可以嗎？”

“啊？”

范旭的直言不諱，讓孟杰感到絲絲難堪，甚至產生一種臉上發燙的火燒感。

“范兄，我……”

“沒關系哦。”

不等孟杰講話，范旭直接開口打斷了他：

“跟你說這些，并不是我要向你抱怨、指責什么。

我們現在都還只是未進入社會的孩子，在做許多事情時，通常都喜歡只憑自己喜好而不加任何思考。可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每個人都只憑喜好做事，那在與他人的相處過程中，必然會有容易產生摩擦和爭執。

所以現在作為朋友，在知道你有這樣不好的習慣后，我認為我有義務向你提醒，并希望你能改掉這個不好的習慣。

當然，這也只是建議。”

“所以范兄現在是已經原諒我了嗎？”孟杰羞愧稍減，但仍有些不安。

“嗯，已經原諒了。”范旭用力的點了點頭。

“太好了！”

孟杰從地上興奮跳起來。

剛才范旭直言不諱指出他的錯誤，并說已經被他那種自作主張的行為已經打擾到睡眠時，孟杰很是擔心，覺得范旭一定是在對他表達不滿。

可在后面，當他聽過范旭的那番話后，孟杰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讀私塾時，學堂里的那位老學正，曾經跟他講過的一段圣人與弟子的有關朋友相處的問答。

‘忠告而善道之，不可則止，毋自辱焉’

這是圣人曾告誡弟子，與友人之間應該保持的相處之道。

眼前范旭所為，不正是如此嗎！

是以，孟杰很高興，甚至想為此賦詩一首，來慶祝自己找到了一位真正的益友。

“范朋友！”

整了整衣衫，孟杰正色肅穆，拱手高舉，俯身長揖：

“正式介紹一下，鄙人姓孟名杰，洛南上候縣人氏，在家中排行第三，今年一十七歲。”

范旭怔然，片刻后收起笑容起身，俯身還以長揖。

“范旭，洛輔西山村人氏，今年一十三歲。”

范旭配合的舉動，讓孟杰那張肅穆的臉上，泛出一絲‘被認同’的竊喜。但片刻后他恢復平靜，繼續用著一種誦讀天地的莊嚴語氣，一絲不茍道：

“古有伯牙鐘子期，墳塋斷弦；又有角衰與伯桃，成全好友而自殺。

今日得遇范朋友這位益友，杰欣喜若狂，故此斗膽，與范朋友正式結交，愿我二人日后，相互扶持，互進互勉，此方天地，盡為誓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