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盡早出去這事聽上去很讓人遺憾,但朱青這卻也沒再繼續糾結。他本就這種天生大大咧咧的性格,自然很難有煩惱能追得上他的腳步。
“現在你一個人在外面,身邊也沒個照應,可千萬別讓黃胖子喔慫逮到機會把你再給害了……要是實在不行的話,你干部干脆就回鄉下躲幾天。
反正……額本來就是外來的流民一個,在這也莫個身份啥的,他們現在就算把額抓起來判了,大不了奏是在判個遣返原籍,這算個啥嘛,對額就是個碎碎的事。
你可別小看額,額的身邊也是認識些鬧大事的人滴,大不了,到時候尋額那些朋友幫個忙,找個機會跑出去躲幾年就沒事了!”
朱青如是說著,臉上平靜的表情,仿佛是在說一件與自身毫不相關的事情。但作為兄弟伙伴,范旭當然不可能真的聽嘴里冒出來的那些傻話。
且不說他想從押送的捕役們手中逃跑,幾率究竟會有多小。
就單是從流民到流寇的身份轉變,就足以讓朱青變得再無未來,這是范旭決不能接受的事情。
“救你出去的法子我還在想,不過這事最好的方法,還是能大事化小,若是真落了手尾,以后也麻煩……
你先待在這別瞎想,就先安心住著,安心養傷。至于王捕那邊,想來在知縣回來之前,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應該不會輕易過來審你。
放心,外面的事,一切有我。”
二人又聊了一會,待到看門的獄卒來催時,范旭方走出牢房,又與外面烤火的老捕役等人稍稍打過了招呼,這才出了縣衙,踩著慢悠悠的步子,朝東城興樂坊的位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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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逢巳午之交,頭頂的陰霾終于漸漸散卻,露出陽光一角。
折扇輕搖,范旭一路急行,直至抵達熱鬧的馬市,方緩緩停止住前進的腳步。
無他,
累了。
環顧周圍,空氣中到處彌漫的牲畜糞便味道,在悄無聲息變得愈發濃烈。陣陣嘔吐感襲來,上腹部位如同火燒一般,雙耳中也隱隱有嗡嗡聲作響,好似警報鈴聲,不斷向他的身體發出抗議。
強忍著從大腦處傳來的陣陣暈眩,范旭扶著墻,慢慢在避風處尋了處干凈石階坐下,直至此時,才有時間,彎腰揉了揉他那雙,早已酸脹麻木的小腿。
終究還是這副身體太差了些。
對于目前的這副身體,范旭其實并沒有多少自信,不但自記事起,就每天湯藥不斷,稍有劇烈運動,更是會咳喘不止,并偶爾還會伴有陣陣強烈的窒息感。
意識到這一點后,他平日生活也自然格外注意。
可現而今,因為著急的緣故,明明早晨出門時,還是位青衫綴玉的少年郎,現在只是多走了些路,身體四肢、額頭上,便已是沁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兒,貼在身上黏黏膩膩,好不狼狽。
好在這么多年,范旭也早就習慣了做事情不疾不徐,雖偶有些抱怨,但也并不需要為此做出改變。
‘咕—咕———’
一聲腹鳴,打斷了范旭的思考。
擦了擦汗,范旭猜測自己現在的狀態,很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現在未能按時進食從而導致的低血糖,但馬市并非吃飯的地方,這里牲畜的味道太沖,即使現在已近散市,沿街叫賣的商販,也很少會走街串巷經過這里。
“頭好暈……”
嘔吐的感覺愈發變得強烈,猛地起身時,眼前竟突然變成一團漆黑,腳步踉蹌,手臂揮舞。范旭身子不受控制向后倒去時,朦朧中只聽身后傳來一聲:‘當心,’再回過神時,將倒的身子已經由人從身后托住。
“多謝……”
下意識的開口,卻只換來身后人輕輕‘嗯’了一句回應。顧不得在客套什么,范旭站直身子,三兩下快步走下石階,當手臂把上樹干時,喉嚨里那股積蓄已久的嘔吐感,終于得以奔涌而出。
嘔————
將胃中積蓄盡數排出后,喉頭雖隱隱有些酸脹,但眼前的昏沉銀星終于得以褪去。
掏出帕子擦了擦嘴,范旭掙扎著起身,目光轉向身后,這才發現,方才扶住他的那人,竟是位長相十分俊美的少年。
仰頭仔細打量,只見少年肌膚勝雪,眉目清朗,搭配上身上那件天青色文士長袍,端是與其氣質相得益彰。
此外,觀察少年腰間所懸的那塊玉牌,雖第一眼看上去并不搶眼,但若是仔細觀察,卻是溫潤無暇,色若羊脂,顯然也非是件凡品。
意識到這一點后,范旭推測,眼前這位少年的身份,應是非富即貴。
“喂!”
見他肆無忌憚的盯著自家公子打量,身后的丫鬟率先發難站了出來,大步走到兩人中間,阻擋住范旭視線:
“看你這人,生的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樣,行事怎卻是如此無禮?
你可知,方才你突然后退,差點沖撞到我家公子,現在還不速速滾過來,向我家公子道歉!”
“真這么背?”
范旭小聲的叨叨了一句,心中卻是盤算著,或許真該抽空去城隍廟里拜拜,順便祛一祛身上這霉氣。
抬眼平視丫鬟,矮矮的小個子,圓圓的腦袋,頭頂上還梳著稚女身份象征的雙丫髻。
雖看上去身高只一米五多點,勉強能與后世初中生一比,但從那掐著小腰,一身刁蠻的模樣上來看,輕易便可知,是從大戶人家家里,專門養出來伺候人的貼身丫鬟。
古言道,女子若水。
可似小丫鬟這樣,專門負責照顧主子的貼身丫鬟,那便是隨時有可能化身成一盆滾燙若火的開水,不僅油鹽不進,難纏至極,更是常挾著主家的傲氣,跋扈無禮。
正所謂小姐好求,丫鬟難纏。
念及此,范旭連忙上前兩步,躬身行了個標準的屈禮:“方才突感不適,一時失了儀態,還望姐姐見諒……”
“不是向我,是向我家公子!”小丫鬟瞪著他,毫不留情面。
“玉兒!”
后方,那少年喝止住小丫鬟的無禮舉動,舉步走到范旭身前,一雙靈動的眸子,先是俯視在他身上,仔仔細細的打量了一圈,隨后,才屈身向范旭回了一禮,青甜一笑,嗓音干凈利落:
“在下丁有財,中京人士,不知這位公子,應該如何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