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十一月初五，暮色中一輛從江南長途跋涉而來的馬車奔馳在去往京都的官道上，陰暗的天空中漸漸飄起零星的雪花，星星點點的白色落在車頂便迅速融化，隨后又有雪點落下，重新融化。漸漸累積起來，明黃色的車頂上便蒙上了一層薄霜，遮蓋了原有的顏色。

一個丫鬟從車內探出頭，仰頭望了望天，厚重的烏云像鍋蓋一樣壓在頭頂，必然有一場大雪要來了。車夫揚起馬鞭，盡力趕著馬車想在天黑之前到達驛館。誰料前方突然馳來幾匹黑馬，速度之快，馬蹄聲如鋒利的長矛穿過飄灑的雪花，來到這輛馬車前赫然停下。

車夫左手勒緊韁繩，右手探到坐墊下，已經握住了一柄匕首。身后車內傳來丫鬟的詢問聲，車夫側頭低聲答道：“姑娘莫慌，熙春念夏保護好姑娘。”

待仔細看去，騎黑馬的人都是墨色著裝，腰間掛刀，手握韁繩，面如冷劍。為首的一人在馬上雙手拱禮，朝馬車內說道：“在下奉命，前來接公主回宮。”

車夫握緊匕首的手并未松開，他瞇了眼，果然看清那些人的刀似乎是暗夜侍衛專用的雁翎刀，只不過刀鞘都換成了普通的木制刀鞘，刀柄上也裹了黑色布條。

“即是奉命，奉誰之命，可有信物？”車夫一面偷偷觀察著這幾個人，一面盤算著憑自己和車里丫鬟的功夫若真打起來有幾成勝算。

為首那人并未下馬，從懷里掏出一塊玉牌，扔給車夫。

“奉攝政王之命，還請公主快快隨我們進城。”

一塊精雕白玉，中間刻著“陸”字，手感溫潤，卻在雪天里吸了寒氣顯得冰冷刺骨。

車夫握著玉牌，心中一驚，深吸了一口氣，轉身看向車內。

丫鬟輕輕撩起帷幕，車里光景露出一角，一位年輕的女子微微探身，對外面的人說：“那就有勞幾位了。”

待到夜深，丫鬟熙春將窗戶開了一條縫隙，雪花隨即接著風力溜進屋里，帶來一絲涼意。熙春迅速關好了窗戶，回到塌邊。另一名丫鬟念夏正在鋪床，將一條狐皮毯子鋪在厚厚的床褥上，床尾還放了一個湯婆子。

熙春一邊幫念夏收拾床鋪，一邊壓低聲音道；“還好咱們及時趕到驛站，否則今天下午雪突然下的這樣大可怎么趕路啊。”

“也幸好這驛丞備足了炭火，總算沒讓主子受冷。”

念夏把手伸進被窩里試了試，才滿意的起身與熙春一起坐在凳子上整理衣物。

“我瞧著今天來接咱們的那幾個人，個個面帶兇相，你說。。。”念夏湊近熙春，小聲問道。

熙春回想今天下午的場景，她們被攔在官道上，這幾個人也未曾下馬行禮，并不把她們主子放在眼里的樣子。但他們一路上從不多言，到了驛站也是畢恭畢敬，照顧周全，雖然一個個冷著臉，跟沒有溫度的木偶人似的。

念夏嘀咕著：“這位攝政王莫非真的是閻羅王在世？”

“空穴來風，非是無因。即使不是閻羅王，也不是位善主。”

一旁的貴妃椅上坐著的就是兩位丫鬟口中的主子，一位看上去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女，眉清目秀，膚色白皙，也并未著妝，古人說美人在骨不在皮，當以玉為骨，雪為膚，芙蓉為面楊柳為姿。這位少女雖不及芙蓉艷美，楊柳嬌媚，卻也溫文爾雅，端莊大方。

她身上披著素色的斗篷，長發束在腦后隨意挽了個結。秋水含睛，緊緊落在手里的書信上。

熙春察覺出少女的心事，便依身上前，伏在少女膝上，似乎安慰道：“主子別擔心，縱然奸臣猖狂，也定有忠義之士為主子開路。”

少女連忙將手附在熙春嘴上，眉頭微蹙，輕聲說：“現在不是在寧國府了，說話做事要格外小心，你當隔墻無耳？”

說罷也看向旁邊的念夏，兩個丫鬟點頭噤聲，不敢再多說了。

“以前有父皇和舅舅護佑，咱們才得隨心所欲，現在。。。只怕是寄人籬下的日子沒有盡頭了。”

聽自家主子這樣傷心，熙春和念夏對視一眼，兩人握著主子的手，低聲安慰：“有我們兩人保護主子，定不會讓主子受半分傷害。”

擱在手邊的書信是半年前父皇寄來的，少女目光落在白紙黑字上，不禁濕了眼眶，墨跡還在，卻天人永隔。她拾起信紙，緊緊抿著嘴。想起這十年遠離皇宮和父皇，雖然聚少離多，但書信不斷，父皇也常常派人帶來慰問和思念，現在她回來了，卻晚了。

熙春從包袱里拿出一粒藥丸，端了一碗溫水遞過來。

“大不了除了他，怎能容奸佞當道，皇上和主子受人擺布？”念夏見不得自家主子落淚，壓低了聲音，咬著后槽牙狠狠發誓。

熙春怕主子聽了又不高興，瞪了念夏一眼，說：“你可不要給主子惹事，主子身子將好，切不能憂心過度，現在忍是最關鍵的。”

“要忍到什么時候？！先帝突然西去，三皇子夭折，難不成忍到皇上和公主也被他....”

少女拂去眼角的淚，將書信慢慢疊好放進旁邊的錦盒中，才緩緩抬頭看向兩人。

“父皇薨世，三弟早夭，我不信這是巧合，何況現在五弟尚小，實權全在他手中，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決的事情，也不是一把利劍就能結束的。熙春說的對，咱們現在尚不清楚宮里的情況，也無力與他抗衡，從此以后，這紫禁城，必定是步步為營。”

熙春望著少女，發現昔日天真爛漫的女孩在今晚突然長大成人了，縱使眉宇間再柔弱，也不得不偽裝起來，變成一個有城府的人。

“奴婢自公主幼時就在公主身邊伺候，陪公主南下十年，看著公主長大，在奴婢心里您是奴婢最親最親的人，以后的路奴婢陪您一起走，有難關咱們一起過。”熙春緊緊握著少女的手，聲音哽咽，眼里更是含了淚水。念夏聽了，也上前握住兩人的手，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少女嘴角牽起一絲笑，看著二人，心里突然一陣酸楚涌上來。

“以后就多靠兩位姐姐了，路險道長，咱們慢慢走。”

待屋里沒有聲音，燈也似乎被熄滅后，屋頂上的人才悄無聲息的離開，回到暗夜侍衛所在的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