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甫見兩人聊得甚歡,輕輕擊掌,幾位丫鬟便端著精致的點心進來了,懿德仔細一看,都是些小孩子愛吃的零嘴,估計皇上平日里在吃食上是沒有受虧待的,這讓她多少放了心。
丫鬟將點心放在案上便低頭退下了,只有一個走在最后頭的小丫頭讓懿德多看了兩眼,是剛才在正殿打翻茶杯的那個,模樣倒是長得清秀乖巧,只是不老實的眼神總往自己和小皇上身上打轉,其他人都規規矩矩的不敢抬頭,只有她不舍似的故意落在后頭。
“皇姐,你嘗嘗這個,可好吃啦!”小皇帝夾了一塊松子奶皮酥放到懿德面前的碟里,小臉兒笑盈盈的等著懿德評價。
“恩!的確美味。”
一個小太監走進來,稟報道:“大學士趙言庭請旨求見。”
李甫一頓,看向懿德,后者放下筷子,對小皇帝說:“這么晚了趙大人來求見,定是要緊的事,皇上可見見?”
小皇帝懵懂,點點頭,李甫連忙和小太監出去迎了趙言庭進來。
穿著官服佝僂著背由小太監扶進來的老者便是趙言庭,已與懿德印象中的形象相差甚遠,細看去頭發胡子全都花白,臉上更是爬滿皺紋,腳步有些不穩,但眼力不減當年,看見殿中的人,馬上就認出是懿德,顫顫巍巍的要跪下行禮。
懿德快步上前扶住,說:“趙大人免禮。”
“公主….老臣未去迎接公主,老臣該死,該死。”
李甫端來凳子扶著趙言庭坐下,見他仍不肯起身,懿德說道:“趙大人是大周兩朝元老,請受懿德一拜。”
“公主使不得,使不得啊!”趙言庭和懿德也不知是誰扶著誰,這才都起了身。
懿德見趙言庭好歹安穩的坐了,才與皇帝一起坐回榻上。
趙言庭雙手拱禮,難免有些老淚縱橫,說:“公主回來便好,皇上也算是有了主心骨,臣也有了主心骨。”
懿德明白他的意思,略微點點頭,看著一旁聽不懂的小皇帝,只得嘆一聲氣,“瑜兒太過年幼,朝政上的事后宮不便插手,還要多依仗您了。”
趙言庭連忙起身,說:“臣此次來就是為了京郊難民之事。雖然祖制后宮不得干政,但此一時非彼一時,皇上年幼,后宮無主位,雖有陸深做監國攝政,但一人獨權恐有不妥。公主為大周長公主,自然可以行監國之責。”
懿德猶豫,不語。
趙言庭又說:“《舊唐書》記載:時帝風疹不能聽朝,政事皆決于天后。自誅上官儀后,上每視朝,天后垂簾于御座后,政事大小皆預聞之,內外稱為二圣。既然有史可尋,公主為何不可做第二個武后。”
李甫早已遣退了其他伺候的太監,自己留在殿中服侍,此刻聽趙言庭這番話,心中一驚,忙上前俯身道:“趙大人說話可要慎重。”
“事關大周的江山社稷,我既為中級殿大學士,就該敢于諫言!”
懿德見他如此激動,聽政一事雖然有道理,但自己對政事一向沒有參與過,更不懂其中的爾虞我詐。便說道:“您方才說京郊難民之事?所為何事?”
“回公主,今年秋季陜西鬧旱災,莊稼顆粒無收,入了冬很多百姓沒有糧食可吃,便一路乞討而來,順天府尹蔡計康為了一己私利,怕誤了他的政績便將難民擋在城墻外,難民沒有了活路人心惶恐,便起了鬧事之徒,硬闖進了河北,一路逼到京都不遠的郊區。若不妥善處理,難民們在京都外鬧起來,恐怕…”
“攝政王可知道這事?他沒有什么對策?”
趙言庭嘆氣搖頭,說:“雖然在京郊,但還算在河北的地界兒上,攝政王只命蔡計康給難民發放糧食,遣送回籍。”
小皇帝在一旁吃著一塊鳳梨酥,倚在懿德胳膊上問道:“你是覺得攝政王這樣做不對嗎?”
趙言庭本是要搖頭,但瞧了眼懿德,還是沉默不語了。
懿德皺眉,思量了下,說道:“雖有武后,更有長孫無忌一輩。趙大人當真認為懿德能做的上第二個武后么?且不說其他大臣如何,單單他一人,怎能容忍到嘴的肉拱手相送?”
趙言庭不再說話,許是對懿德的態度很失望,無奈的嘆了聲氣低下頭。
“難民一事本宮會過問攝政王,大人放心。”
宮外夜幕在大雪的掩蓋下悄然降臨,籠罩著整個大周,像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掌控著一切。街道上還有不少商家沒有打烊,寫著自家商號的大燈籠一排排懸掛在檐角上,上面落著一層白雪,在燭光的照映下更加明亮。
遠離吵鬧的街市,氣派的陸府坐落在離皇宮不遠處的靜澤巷里,高懸的陸府燈籠像兩只飛舞在黑夜里的螢蟲,隨著風肆意搖擺,落下一圈圈光暈灑在雪地上。門兩旁的守衛見不遠處一頂轎子不緊不慢的靠近,便立馬往府里打了聲哨,兩三個侍衛迎出來。
臨海待轎子落穩了,方才掀起帷幕,可一瞧見陸深便微微張著嘴,呆住了。
陸深抖了抖身上的雪,簌簌的抖落下不少,還有一些因落在身上時間久了,氣溫又低,便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碴子。他沒看愣在一旁的臨海,徑直走進了府里,其他侍衛恭恭敬敬的跟隨在后面。
“爺,您這是受的哪門子委屈啊?”臨海一臉心疼,端上侍衛送來的熱茶,又將陸深身上的大氅脫了下來。
陸深倒是不在意的樣子,氣定神閑的坐在主位上喝茶,凍得通紅的手指仍悠閑的拿茶蓋撇著茶葉。
“奴才傍晚時聽說公主讓您掃雪這事,心里便替您不痛快,剛回宮就如此膽大妄為,一點兒都不把您放在眼里。”臨海一邊給陸深脫靴子,一邊埋怨。
“你是第一天跟在我身邊伺候?話怎么越來越多了。”陸深拿開腳,另一名侍衛立馬單膝跪下將陸深的腿放在自己膝上。
臨海自知說錯了話,不敢再言語。
陸深看著廳外院里的雪,不禁嘴角掛起了笑,用手指刮了刮右眉。
“小丫頭放肆,大哥竟還好心慣著她!”一個粗狂的聲音隨著一位身形高大壯碩的男子進了正廳,臨海在一旁稍稍施了禮,命人奉茶。
來人是陸深的同胞弟弟陸戩,眉眼雖與陸深有些相似,但不及陸深細致,皮膚也更黑些。身上穿著繡金豹福壽棗紅長衫,腰間配大漆鞘折鐵蟒紋腰刀,剛一進來便大大咧咧的沖著陸深說道:“我聽說你從下午掃到晚上,當真是英雄都難過美人關啊,哈哈哈!”
臨海見陸戩毫不避諱的帶著刀就進來了,暗地里瞪了一眼守在廳外的侍衛。
陸深冷笑一聲,說:“你倒是消息靈敏。”
陸戩坐在下位,哈哈大笑道:“我怕大哥掉進了美人陷阱里,弟弟我自然隨時準備撈哥哥一把啊。”
臨海見陸深臉色陰了下來,連忙悄聲遣退了其他侍衛,自己站在陸深身邊不敢多說話。
這陸戩雖是陸深的弟弟,卻是同父異母的庶出,兩人雖比不上親兄弟那樣緊密,但陸深從官后對這個弟弟也算是照拂,不僅向先皇引薦,成為攝政王之后更是封了他鎮西將軍。陸戩一是靠陸深才得大權,自然對這位哥哥鞍前馬后,二是看在嫡庶有別,少不得要對他恭敬些,三嘛,自然有他自己的私心。
陸深緩緩抿了一口茶,擱下茶盞捻著手里的佛珠,說:“你剛回京,這幾日先休整休整,待初三皇帝上朝,你再去拜見。”
陸戩自然想在家多呆幾天,也瞧著自己朝一個奶娃娃跪地行禮太憋屈,便說道:“一切聽大哥的!”
陸深只略略點點頭,仿佛所有心思都落在了手里的佛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