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時熙春端來臘八粥，擱在懿德跟前，說道：“這是咱們小廚房熬了一個早上的臘八粥，里面特意放了山東剛進貢的東阿阿膠和血燕，對公主的病有好處呢。”
懿德用湯匙舀了一口嘗，果真與平日吃過的臘八粥不同，味道甘甜不膩，清爽絲滑。
“你和念夏也快盛一碗嘗嘗，好吃得很呢！”
念夏將菜品一一端上桌，瞧著公主吃得開心，便自己也開心了。
“公主若是喜歡，明日便讓人再熬一鍋，御膳房新送來的廚子倒是有兩下子功夫。”
懿德原以為是熙春的手藝，她自小離宮南下，初到江南總吃不慣那甜膩膩的飯，便是熙春在小廚房里做了可口的飯餐哄她吃下。
“是御膳房送來的?”
熙春給懿德正在布菜，點頭回道：“正是呢，原還以為外來的摸不準公主的口味，沒想到是咱們多慮了。”
懿德喝完了整碗，熙春又給她盛了半碗擱在跟前。她們主仆三人向來沒有那么多規矩，在江南寧國府時便是一桌子都坐下來吃飯，如今到了宮里，雖然處處得守著規矩，但沒有旁人時，便還像從前那般親和。熙春和念夏分別坐下，熙春挨著懿德，方便伺候。
“已經是年下了，不知今年宮里如何過年啊？”念夏愛熱鬧，嘴里塞了一大口包子，口齒不清的說道。
熙春給她遞了碗粥，便說：“先皇西去，皇上剛剛繼位，想是不會大操大辦吧...”
“也是，宮里只有咱們皇上和公主，真要辦起來大約也是怪冷清的。”
熙春本還在擔心著，誰知念夏心直口快一時沒囑咐到便一禿嚕的全說出來了，這還不正戳了公主的傷心處。
懿德停箸，嫣然一笑，“若是無趣，倒是可以請皇叔一家進宮來，瑜兒也是愛熱鬧的，應該能跟皇叔家的公子們玩到一起去。”
熙春稍稍放了心，在一旁隨和道：“說的是，前幾日端王妃進宮來給公主請安，不是還說起端王爺對公主記掛的很么，想必王爺也想與公主皇上一起過年呢。”
“若不是皇叔大病未愈，咱們一回宮便能見著他了。”
“這是小廚房新制的紅梅珠香，公主嘗嘗。”
“名字很別致。”懿德夾起一只對蝦，朱唇皓齒細細品嚼。
院里的梅樹已經盡開，這幾日停了雪便是賞梅的好時候，梅花開得茂盛，偶有一根枝條撐不住便掉落了許多花瓣，如一番梅雪般的景象。
“這道菜正應了這個時節。”
熙春也歪頭瞧著外面的美景，笑說道：“果真如此呢！”
一個小太監立在門外，低著頭，熙春瞧著不是壽安宮的人，懿德也正巧看見，便喚了進來。
小太監跪在不遠處，恭恭敬敬的請了安，說道：“回稟公主，皇上今日心境不佳，不肯用午膳，師父實在沒轍了，讓奴才來請公主過去瞧瞧。”
難怪這小太監看著眼熟，原來是李甫身邊的徒弟，同樣跟在御前伺候。懿德聽了這番話，立馬擱下筷子，讓熙春去備轎，還不忘問了句皇上為何心境不佳。
那小太監雖奉了師父的命來請公主，卻不知這樣的問題該不該回答，支支吾吾的只說：“皇上早上生了攝政王的氣，大約是在賭氣吧。”
懿德一聽，皺了眉，心下有些猶豫了。那日之后自己便氣陸深放肆，故意不召見他，也不向太醫打聽他的病情，為了撞見尷尬，更是少去乾清宮看隆瑜了。想起他那天的嘴臉，真是又氣又惱，自己堂堂大周長公主，竟被這樣一個登徒子戲弄，雖說有幾分姿色，到底心是壞的，何況現在又是獨攬大權的攝政王，真真是狡詐的奸人。
熙春備好了轎子，便進殿來請懿德，卻看見公主仍坐在榻上一臉糾結。
“公主這是怎的了？”問念夏，念夏也搖搖頭。
懿德長吁一口氣，揉了揉眼睛，像是給自己打了氣鼓了勁般起身，心里想著或許此刻陸深已經不在宮里了，不是朝政忙得很么，大約是不會留在宮里用膳的。
誰知剛邁進養心殿的門檻，便看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長公主金安。”李甫迎上來行禮，引著懿德走到小皇帝身邊。
懿德瞧著隆瑜噘著嘴的樣子的確是在置氣，疑惑的看向李甫，后者欲言又止，所幸只垂著頭弓著身子不敢直視她。
果真是跟陸深生氣呢啊，懿德在心里輕嘆一聲，走上前坐在隆瑜身邊。
“瑜兒為何不用膳？不餓么？”
隆瑜到底是小孩子，見長姐來了便覺著有了靠山，小嘴撅得更高，坐在椅子上也不言語，他不敢埋怨陸深，卻知道將情緒表達出來。
有心的人當然一看便知。
陸深坐在對面也是一張黑臉，他知道小皇帝心性貪玩，“一夜嬌啼緣底事, 為嫌衣少縷金華”，他自認 為擔任監國攝政之職以來，雖并不將稚子完全當主子，但也凡事恭敬，權當養在宮里罷了。有時鬧些小孩子脾氣他也都縱了，事后只教太傅平日里多管教皇帝。只是這孩子越來越放縱，尤其懿德回宮后，便以為有了依靠，愈加放肆，陸深自然可以任他玩樂，不必勤于學業，但心里總還留著些對先帝的愧恩之情，才這般約束著他。
此刻懿德來了，陸深倒是想看看她會如何做，是維護自己的弟弟，還是...
想著這些，陸深深邃的眸子看向懿德，平靜如海，暗波待涌。
“一粥一飯當思來之不易，近日陜西難民無糧可吃有的人只能吃野菜樹皮，皇上若是不想吃，以后便每日省去午膳，李公公去吩咐御膳房，宮里以后不必供應午膳，省下的糧食雖不多但能救活一個百姓也是積德了。”
小皇帝一聽委屈的看向長姐，只是還放不下臉，憋著不肯認錯。
懿德見這副可憐模樣，心里是心疼不已，這個皇弟是自己離宮后父皇才得的，也是最幼的一個，如今隆壽已經不在，她又如何忍心讓隆瑜受委屈，只是陸深在這里，骨子里的倔勁讓她不想在陸深面前示弱，更不想隆瑜不爭氣，事事要仰仗這位攝政王。
“皇上若是想通了，便用膳吧，李公公今日是費了心思準備的，別辜負了他的苦心。”
小皇帝還是乖乖的接過了銀筷，李甫欣喜的趕緊布菜。
“都是微臣的罪過，請皇上和長公主寬恕。”陸深緩緩起身拱手行禮，雖是道歉，但話里話外語氣比小皇帝更委屈，懿德見他垂著頭，看不見表情，想必此時是忍著一口氣的吧。
小皇帝“哼”，扭過頭去不看陸深，只嫌棄李甫給自己夾的菜不合胃口。
懿德見陸深如此隱忍不發，心底竟生出一絲不忍，卑躬屈膝的姿態已然不是權傾朝野的攝政王。
“陸大人不必自責，是瑜兒任性了。”
“多謝公主。”
臨海從外面進來，見陸深這般樣子有些詫異，猶豫了一下才走上前稟報道：“爺，大學士趙言庭大人求見，就在殿外。”
消息得的倒及時，這么迫不及待要在長公主面前參自己一本。
那便成全他。
“請。”
臨海一愣，試探的問道：“可去偏殿？”
“想必趙大人有要事，就在此處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