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夏端了燕窩來，懿德已經由熙春伺候著沐浴更衣了，及腰的長發如瀑般披散在懿德的肩上，襯得那寢衣下的少女玉體更加纖瘦單薄，卸了脂粉的臉上白皙嫩滑，明眸皓齒間盡顯小女子的清秀動人。

懿德天生一張稚嫩的面孔，尤其眼睛瞪得圓圓的時候，天真純潔是掩蓋不住的。瞧見念夏又端來一碗，以為是湯藥，皺著眉爬到床榻里側去了。

熙春見狀笑出聲來，坐在床沿上哄到：“公主瞧仔細了，這可是藥么？”

懿德轉過頭探眼一看，果然不是，便羞赧的接了過來，說道：“誰讓那個程太醫開那么多藥，我都喝怕了。”

念夏站在一旁，打趣說：“才只開了一副方子而已，哪里有許多？公主是自己怕喝藥吧，硬要拉上人家程太醫。”

“就是，奴婢看那太醫雖然年輕，倒也忠厚老實。”

懿德喝了一大口燕窩，探出頭來道：“呸，你們是看人家青年才俊，春心萌動了吧。”

“公主，您這就真真冤枉奴婢了，奴婢哪敢？”

“今晚公主受了驚嚇，又折騰了這一番，還是早點歇息吧。”念夏說著便去接懿德手里的湯碗，也不顧自己的臉頰染了一片緋紅。

懿德想起今晚的境況，心里頭確實不太踏實。若不是傍晚時喝了盞茶睡得晚，若不是永書機靈聞到火燒東西的味道，只怕自己和這兩個丫頭要被燒死在寢殿里了。當時熙春用被子將自己裹住，與念夏一起抱著自己跑出寢殿，站在寢殿外，看著火勢一點點從西廂房蔓延到主殿，熊熊烈火將壽安宮照的通明，真如猛獸般的大火吡吡作響，若是擱在以前，她一定嚇得躲在熙春懷里大哭，如今，竟能鎮定的跟著宮人挪去別處，在太醫面前也未顯露半點兒害怕。

熙春替她掖好被角，落了紗羅，悄悄坐在床腳邊睡去了。懿德躺在床上聽著熙春輕微的呼聲，翻了個身面對墻壁。剛回宮前那一夜她也是這樣難眠，當時的她對前途未卜，對這座皇城沒有絲毫把握。今晚的她，還是大周的長公主，卻依然前途不明，這場火，不知道燒進了多少人的心里，燒的他們和她一樣睡不著，恐怕也并沒有讓他們如愿。

懿德閉上眼，突然看見陸深那張永遠讓人猜不透的臉，站在迷霧之中，若隱若現的盯著自己。還有父皇，已老態龍鐘的父皇，憂心忡忡的樣子。

她拉了拉錦被，蓋住自己的腦袋，整個人蜷縮在被子里，眼前是無盡的黑暗，容易讓人心生恐懼，可若試著屏住呼吸，眼前便會慢慢變成灰色，然后變成猩紅。她一點點收縮身體與被子之間的縫隙，直到錦被完全裹在自己身上，緊緊貼著自己的嘴鼻，空氣也一道被擠出去，如同落入深海，一寸一寸的下沉，遠離海面，看不到陽光和藍天，四周是無隙不入的海水，灌滿整個身體，最后變成石頭，向著海的最底部下沉。

懿德。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婉婉，婉婉。

她猛的拉起被子伸出頭來大口大口的呼吸，心撲騰撲騰的快速跳動著，眼睛也一點點適應寢殿里的光線。

等氣息調整好了，她又閉了眼，想著剛才那兩聲呼喚，聲音酥沉又有磁性，很熟悉卻想不起在哪里聽過。

翌日，剛過巳時，熙春便領著前來請平安脈的程洵進了延慶殿，奴才們手腳還算麻利，已經將原先壽安宮里的物件細數搬到了延慶殿，內務府也一大早就送來日常用具，一應俱全。念夏剛端了盆熱水從小廚房出來，看見熙春二人一前一后向寢殿走去。

“程太醫來的這樣早，公主怕是還沒起呢。”

程洵連忙恭恭敬敬的朝念夏行了禮，才垂首回道：“不急，臣在外面等等便是。”

念夏捂嘴竊笑，朝熙春使了個眼色。

她們是懿德身邊的親身丫鬟，地位比宮里其他丫鬟奴婢的自然尊貴些，平日里各處的太監宮女們對他們也更恭敬，倒是少見像程太醫這樣的為官者對她們這般行禮。

熙春轉身對程洵說道：“太醫且在院中喝杯茶，我去瞧瞧公主起了沒。”

“不急不急，下官等著便是。”

聽說程太醫已經在外面等著了，懿德讓念夏和熙春快些給自己梳妝，以免讓人家等的久了。熙春便將懿德的長發兩側挽成發髻，其余的梳開散在背后，頭上插了蝴蝶牡丹點翠頭簪和銀鎏金鑲和田玉簪，一側特意插了一支奶白色木蘭玉簪，簡單不失尊貴，搭配同色耳墜，輕點唇脂，與身上的月黃牡丹宮裝相得映彰。

一切收拾妥帖，懿德坐在正殿的榻上召程洵進來。原本在外面站了一會兒，身上沾了冷氣，剛進了暖和的正殿，程洵便只站在離懿德稍遠點兒的距離行禮。

“不是請平安脈么？怎么站的這樣遠？”懿德不解，旁邊的熙春倒是略有所思的看著程洵不語。

程洵猶豫了一番，才向前邁了一步，回道：“公主昨晚說的可好?”

“好。”

“臣今日要去監督御藥房制藥，怕回來的晚趕不及給公主請脈，所以才這一大早來，是臣的過失。”程洵說的懇切，自打進了殿中行了禮，便一直是弓著身子，極其恭敬的。

懿德心慈面和，自然是不會怪他，只叫了他再上前來把脈便是。

“看來昨日臣的那計藥起了作用，公主的脈象還算平穩，只是仍然浮而細軟，此為濡脈，主氣虛陽衰濕邪壓脈，還得厚補，加上公主舊病未愈，臣會在藥方中加上一些藿香、砂仁以及白豆蔻，為公主調理。”

“多謝程太醫。”

程洵立即起身行禮道：“臣不敢。”

一旁的熙春打趣道：“光這會子程太醫就行了四五次禮了，當真是讀書人禮數多。”

懿德看了一眼熙春，嫣然笑道：“程太醫不必多禮，以后來我宮中也不必這樣時時行禮，熙春他們也是被我縱著不知道分寸了。”

“就是，你若是這樣守規矩，倒讓公主也得矩著，咱們公主是最不喜歡繁文縟節的。”

程洵臉一紅，竟然不敢直視懿德，剛想抬起手應承便尷尬的放下，只向熙春說道：“姑娘說笑了，下官不敢矩著公主。”

看這程太醫老實守禮，被熙春說笑了這兩句臉竟然紅了，羞澀的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懿德對他頗為滿意。想著自己回宮以后便沒有熟悉自己病情的大夫了，若是從太醫院現找一位也是麻煩，倒不如眼前這個，看起來像是個可靠之人。

“我的病是老毛病了，平日里雖是藥不離口，但也沒有什么大礙，勞煩程太醫費心了。”

“臣職責所在，定會護公主鳳體安康。”

懿德滿意的點點頭，放心的說：“那便全權仰仗程太醫了。”

懿德這樣說就是把自己的身體交付給程洵了，程洵竟一時呆住，一霎不敢相信似的，跪在地上扣頭道：“臣必當盡心竭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