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陸大人,倒是心細,事事安排的這樣妥帖?!避驳掳盗隧印?
熙春瞧了眼李甫,還有身后跟著的抬行李的幾個小太監,挑眉說道:“陸大人這樣為咱們公主著想,真是讓人感動?!?
李甫身子彎的更低,緊跟著熙春,說道:“公主說的是,自打先帝駕崩,宮里準備接公主回來,陸大人便是事事考慮周全,凡事都是以公主為重?;噬弦彩菍λ澆唤^口呢?!?
“事事周全?!避驳侣捉乐罡Φ倪@幾個字,坐在轎子里突然覺得天氣有些變冷了,瞧著外面的天,方才還是晴空萬里,此時已有幾片烏云從遠處飄來,許是又有大雪了。
李甫聽得出懿德的語氣不佳,放低了聲音回道:“陸大人是攝政王,自然是要事事操心的。前兒個大學士趙言庭大人還因為京郊難民之事與陸大人爭論得不相上下?!?
“可是內閣首輔趙言庭?”懿德隔著窗帷問道。
“正是,不過現在已經是中極殿大學士了。”
熙春和念夏跟在一旁,聽不出所以然來,問道:“可是升官了?”
李甫一聽,不禁冷笑的搖搖頭,拇指向下指了指。
“那都督同知李周安大人呢?”懿德眉頭緊皺。
李甫輕嘆一聲,“李大人上月便稱病辭官了....”
手指緊緊扣著裹著錦緞棉的扶手,熙春為自己精心修過的指甲摳破了上頭的刺繡,盡管用盡了力氣,為什么感覺不到痛?懿德咬著牙,讓自己不能過于憤怒,可胸口還是悶得像要死過去一樣,一口咳嗦重重的從肺管沖出,拉扯著每一根血管。
“公主?你怎樣?要不要吃藥?”
懿德聽著熙春在外面緊張的詢問,張了張嘴,竟無力吐出一言半語,每呼吸一口便是牽筋扯肉的劇痛。她只好閉了眼,克制自己慢慢松開手,倚在靠背上淺淺的吸氣等著撕裂般的痛感慢慢褪下去。眼前是十年前,五歲的懿德公主被皇帝抱在懷里,坐在輝煌莊嚴的乾清宮里,聽著內閣首輔趙言庭對江南農田制度改革侃侃而談??v橫捭闔,從諫如流,雖然已年近花甲,但趙大人意氣風發,對自己的觀點成竹在胸,父皇對此敬佩有加,曾玩笑地問誰說廉頗老矣!
沒想到德高望重的內閣首輔,竟然今日淪為區區五品中級殿大學士,沒有實權的空殼子。懿德勉強撐著扶手,頭抵在木板上,胸口的壓迫感漸漸消失,卻依然眉頭緊鎖。
“公主寬心,萬幸咱們皇上雖然年幼,卻是個有主意的人,天資聰穎?!崩罡Ω皆诖吧险f道。
熙春見轎里沒有動靜,擔心的輕聲喚道。
“我沒事。”許久,懿德才緩緩開口。
一行人終于到了壽安宮,高大氣派的宮門外已經跪了十幾個宮人等候,打掃干凈的院落里,淡淡的梅香撲面而來,幾株杏樹栽在前頭,只是時候尚早,還未到杏花開花的時節。再往后走卻已是嬌艷似火一團團,一簇簇的紅梅,樹枝上還落著昨晚的白雪,嬌小紅艷的花瓣落在白雪中間,惹得人情不自禁去摸一摸,聞一聞。懿德伸手輕輕碰了碰沾著雪的一朵梅花,星星點點的雪粒掉了下來,露出下面鮮嫩的花蕊。
李甫見懿德面色有些蒼白,熙春和念夏左右跟著她,倒也不需要攙扶。
“陸大人特意囑咐這樹上的雪不讓清理?!?
“公主且往里走?!崩罡ι焓忠驳吕^續往前走去。
宮殿門前特意修砌了圓形的花壇,周遭先是白了紅、紫、白、黃相間的山茶花,心形的花瓣層層疊疊,芬芳馥郁。
“這是從江南收集來的瑪瑙茶和寶珠茶品種,花房前幾日剛培育出來的,”旁邊的小太監見公主心情大好,便大著膽子上前邀功,“公主您看那兒,仙客來中的一品冠,上好的品種哪!最中間的是虎皮海棠,甚是好看!”
熙春掏出些銀子,遞到小太監手里,說道:“公公們有心了。”
小太監連忙欠身道謝,將銀子揣進袖子里,又彎腰引著懿德進了正殿。殿內擺設皆是新的,只是少了些金銀器具,多是木制,擋簾一類的全是素凈的淺色,就連榻上的軟枕、貴妃椅上的被褥都是清雅的蘇繡。懿德坐在美人榻上,手輕撫在軟滑的蘇綢帛枕上,細細的金線在綢緞間穿梭排列,繡成一只飛舞的鳳凰。
懿德盯著那只鳳凰出神,輕聲呢喃道:“輕碧云煙紫蘇窗,翠羅桃色煙紗帳?!?
“琉璃螢光青竹屏,醉臥桃紅美人榻?!遍T外一個修長的身影走了進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深沉且有磁性。
“只可惜宮里沒準備琉璃燈,否則便可與公主小酌一杯?!标懮畛驳滦辛硕Y,周圍的太監丫鬟們便識趣的悄悄退了出去,念夏見懿德面色不好,不放心的站在原地不肯走,陸深嘴角淺笑,看了她一眼,氣定神閑的負手立在原地。
懿德朝念夏點點頭,熙春才拉著念夏的胳膊,將她拉了出去。
殿里頓時安靜了下來,只有懿德和陸深兩人,案上點的細辛香裊裊升起,散在空中,好像成了這里唯一有生氣的東西。
懿德坐在榻上垂眸,剛才在午門外看這位攝政王的穿著便知道坊間所傳非虛,但看著壽安宮的每一處細節,李甫曾說這是他親自下命置辦的,若是對一個先帝的長公主,恐怕已經是極大的尊重了。方才在路上自己猶如一個在暴風雨的海上溺水的人,進了壽安宮見了他精心打點的這些,只覺得是又給了自己一記猛棍,不過是讓自己死的更快些。
陸深依舊站在原處,距離懿德不遠,他左手上拿著一串18子的翡翠佛珠,隨意的慢捻著,右手彎在身前,官服上那條騰飛的莽龍栩栩如生,兩只眼珠更是十分神氣,肆無忌憚的盯著懿德。
“多謝陸大人細心安排?!?
“臣職責所在。”
懿德略微點點頭,應付道:“聽聞陸大人年輕有為,父皇還在時便是太師,父皇托孤,以后一切要仰仗陸大人了?!?
“為臣者,必當鞠躬盡瘁?!?
懿德撥弄著腕上的珊瑚手串,將身體的重心放在帛枕上,面露哀色,說:“只可惜本宮回來晚了,沒能見父皇最后一面,連三皇弟也未見到就…..”不等說完,便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淚珠。
陸深見懿德細眉微斂,眼含哀波,梨花一枝春帶雨的柔弱模樣,自己竟也生出一絲悲傷。
“公主,斯人已逝,您的鳳體要緊?!?
懿德拭了淚,問道:“不知父皇駕崩時,可有遺言留下?”
陸深捻著佛珠的手一頓,隨即舒展眉頭,眼神從懿德身上不漏痕跡的收回,只臉上并未有多少表情,依然冷冷的。
“先皇只留了遺詔,現在由尚書處封存入史庫,公主可隨時查閱。”
“先皇駕崩時只有趙言庭大人在場,若是真有遺言,恐怕,公主得去問問趙大人了。”陸深那雙修長的手有意無意的捻過一顆顆圓潤光澤的佛珠。
懿德抬眼看著他,說:“哦,那本宮還是去問趙大人吧,離宮十年已經對皇宮不太熟悉了,不知趙大人現在何處?”
“公主若是要見他,命人傳喚來就是。”
懿德斂了斂眼瞼,點頭說:“好。”
“臣也有一事,還請公主賜教?!?
“陸大人請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