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敷衍小孩子的意思,卻被他說的像承諾一般鄭重,懿德更是當成大事第二日就去請教了先生,可當她搞懂之后卻不知道去哪里找這個師父啊,昨晚他只說過一次他父親的名字懿德早就不記得了,去向小太監們打聽,竟然沒人認識那個少言寡語的少年。還未等懿德跑去找她父皇,一場傷寒讓她病的稀里糊涂,幾番折騰之下,小公主便忘了那晚的承諾,忘了給承諾的人。
“婉婉。”陸深望著愣在那里的懿德,輕聲呼出那兩個字。
“是你?”
懿德以為自己早就忘了那晚中元節,忘了承諾教自己吹塤的少年,可記憶總是念舊的,一丁點兒的觸碰,便能完好無損的想起。
“我忘了問你的名字,也忘了你父親的名字,那日之后便找不到你了。”
陸深彎起嘴角,即使一個人的容貌經過十幾年早已變化,但時間不會抹掉所有痕跡,此刻的笑容讓懿德又看到了那晚的少年,謙謙有禮,溫潤如玉,與那個傳說中專橫跋扈的攝政王完全是兩個人。
“聽說因那晚受了風寒,公主大病了一場。”聽著陸深從容的聲音,懿德悄悄握緊了手里的帕子,無奈的撅了噘嘴,點點頭。
“都是臣的錯。”陸深雙手拱禮,深深的彎下腰。
“無妨,我本就有咳疾。只是北方的氣候不宜養病,這才去了江南舅舅家,領略了一番江南風情。”
陸深淺笑,說:“早年國舅爺便閑賦在家,身體可好?”
懿德點頭,手指隨意的在帛枕上敲著,說:“老當益壯,我來時舅舅還問及你父親陸淵文大人可好?還說,陸淵文大人教子有方,兩子皆是朝廷重臣,一文一武,我大周朝江山社稷全仰仗兩位公子了。”
陸深一滯,想起多年前曾跟隨父親南下巡視,見識過國舅的文韜武略,沒想到這么多年已是古稀之年口才依然這么“好”。他笑了笑,負手而立,說:“國舅爺是怕我兄弟兩個聯手把持朝政吧?微臣愧不敢當,自知臣就是臣,一時為臣一世為臣,謀逆的罪名臣擔不起。”
懿德坐直了身子,盯著陸深,神情嚴肅起來,說:“國舅爺只是因父皇突然駕崩,皇弟尚且年幼,一時多了憂思而已。”
“臣定當為皇上鞍前馬后。”
懿德瞧了眼外面的天,雖大雪未至,也已經天色漸暗了。
“方才來時,本宮見隆福門處還有積雪未清掃干凈。”
“勞煩陸大人去掃干凈吧。”
陸深一直行著禮,所以懿德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聽他痛快的領了命,方才緩緩抬起頭與自己對視,這一眼讓懿德看見的是一潭古水,劍眉之下藏著一雙炯灼的眼睛,把懿德深深的包圍在其中,以為將是暴風驟雨,卻是平波靜水。
晚膳時懿德到了乾清宮,小皇帝還在練字,李甫弓著身子引她進了正殿,因繼位時皇帝僅僅五歲,一般的皇子這個年齡才剛開始進尚書房學習,陸深除了給小皇帝選了位學識淵博的老師外,自己也親自教他,因此在皇帝的御案旁,擺了一張給陸深用的桌案,以方便陸深隨時教導小皇帝。
懿德走近了便先看見陸深的桌案,折子堆成山,很整齊,未批和已批、待辦的區分明確,看著這些奏折的高度,就知道擺在他們面前的國事有多少。相比之下,小皇帝的案上卻很干凈,只放了一些書本和紙張,懿德走到他身邊,見他在認真練字。
“皇姐看朕寫的怎么樣?”小皇帝舉起自己剛寫的幾個自己,仰著頭問懿德。
懿德見他寫的是“勵精圖治”四個字,便說道:“老師教的么?”
“是攝政王教給朕的。”
“瑜兒寫的極好,頗有父皇的風范。”
小皇帝被表揚了高興的不得了,揚手遞給李甫,說道:“公公給朕裱起來,以后寫的好的字都要裱起來。”
“瑜兒可知如何勵精圖治?”懿德想考考小皇帝的見識,其中也包含著想了解一下陸深都教給他了些什么。
沒想到小皇帝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道:“構大廈者先擇匠而后簡材,治國家者先擇佐而后定民。”
懿德點頭贊同,又問道:“那如何擇佐?”
小皇帝歪頭想了想,說道:“《漢書》中講:漢王齊戒設壇場,拜信為大將軍,問以計策。朕也要齊戒設壇場。”
懿德沒想到小皇帝竟然知道這么多,心里很欣慰,摸著他的頭說道:“夜光之珠不必出于孟津之河,只要瑜兒有筑壇拜將之心,天下有賢能的人必會主動來幫瑜兒。”
李甫悄悄退出去準備晚膳了 殿里只有一名丫鬟伺候,小皇帝拉著懿德手,高興的說道:“攝政王也這么教朕,皇姐放心吧!”
懿德心里一跳,臉上笑容不變,拉著小皇帝往偏殿走去,說道:“那明日皇姐再給你講一位叫蕭何的丞相的故事,好不好?”
“啪!”一聲清脆,懿德循聲看去,只見丫鬟慌忙的跪在地上,顫顫巍巍的磕頭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手腳不利索驚了主子。”
小皇帝拉拉懿德衣袖,抬頭看著皇姐的臉,懿德并沒有生氣,她對待下人一向和善,只平靜的說道:“不礙事,快收拾好吧。”說著便拉著小皇帝進了偏殿,身后的丫鬟還在磕頭謝恩。
李甫準備的晚膳哪里是兩個人吃的,菜品精致樣數多,擺了滿滿一桌子,先皇在世時對吃食上一向寡淡,并不鋪張浪費。各宮里也都秉承這個風氣,勤儉節約。
“今兒皇上和公主團聚,奴才特意命人多備了些,都是御膳房新研出的菜品,公主嘗嘗。”李甫一邊給小皇帝布菜,一邊輕聲說道。
懿德也見小皇帝格外高興,便沒再說什么。
“皇姐方才說的蕭何是哪朝的人啊?”小皇帝嘴里塞滿了牛肉,含糊不清的問道。
懿德一笑,替他擦拭了嘴角,不經意的問道:“瑜兒可讀過《史記》了?”
“只讀過《本紀》三篇。”
“陸大人一直監督皇上的功課,皇上也很好學,已經讀完《資治通鑒》和《四書》了,而且還給皇上安排了日講的日程表。”站在一旁的李甫說道。
懿德滿意的點點頭,給小皇帝親自盛了碗海鮮湯。
“那日程表里都是怎么安排的?”
李甫拱手向前,回答道:“每月逢三、六、九日上朝,其余日子做日講。日講由帝師講授經傳史鑒,講讀畢,皇上進暖閣少憩,攝政王將各衙門奏章進上御覽,皇上若無咨問,攝政王便檢查皇上前日所學。下午由攝政王進講《通鑒》,講官務前代興亡事范,講讀畢,皇上寫字三幅,看字體法帖。”
懿德有點兒意外,陸深給皇上安排的學業日程可謂是盡心盡力,絲毫看不出有敷衍懈怠。看皇上剛才練字的效果,的確是下了大功夫的。
“皇姐說的蕭何是在《史記》里的么?朕今日忙于背《五經》,還未來得及將《史記》全部看完,皇姐可不可以告訴我蕭何在第幾卷,朕用完膳就去看。”小皇帝見懿德走神,以為她不滿意自己竟連《史記》都還沒有讀完。
懿德莞爾一笑,說道:“無妨,待哪日瑜兒得空了,姐姐講給你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