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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暴雨將至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娜塔莉感到有些疲勞。
雖然對于她來說,是不會感到疲勞的,但是她總是幻想出自己的疲勞。
這樣就會更像人類一些。
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恢弘而繁忙的世界。
高樓大廈,教堂花園,浮空的大陸,無數來來往往、各司其職的NPC。
這里的一切,都是屬于她的。她是這里的管理者。
但是這不是她最喜歡的。
娜塔莉把自己從耶路撒冷的表世界抽離出來,回到了一片漆黑的里世界。
與表世界那繁華正常的人間景象不同,里世界如同死寂的深海。黑暗像濃稠的墨,緊緊包裹著娜塔莉。褪去全身上下的衣服,讓皮膚感受獨特的濃稠空氣的輕撫,娜塔莉露出一抹微笑。
一揮手,濃墨仿佛被擦去一大片,露出了空中的“銀河”。
“銀河”在漆黑的天幕中流動,散發著迷人的瑩藍色光芒,它真的是在流動的,那瑩藍色的光芒,是由組成它的千千萬萬個小生物構成的,如同大洋中成群結隊游曳的鯡魚。
它們發現了孤零零的娜塔莉,“魚群”轉頭向娜塔莉游來,仿佛千萬螢火蟲奔向唯一的異性。
娜塔莉看著那密密麻麻的瑩藍色光點向自己而來,那么美麗,那么迷幻,不由得心神蕩漾……直到那些細小生物的樣貌進入她的視線。
它們張開猙獰的口器瘋狂撲擊,撞在娜塔莉面前那個看不見的罩子一樣的結界上,四散迸飛,如水流沖刷圓珠。
它們凸起的眼睛散發幽藍的光芒,長長的尖牙從下顎一直延伸到接近頭頂,就像一排尖牙組成的柵欄,粗糙斑駁的皮膚不似任何人世間的生物,身后是數條蛇一般的長尾,看似毫無規律的扭動著,以無法理解的方式推動它們在虛空中高速移動。
那流動的瑩藍色的銀河竟然是這樣的生物組成,美麗與丑惡的瞬間交替如詭異的詩篇。
瀑流般的襲擊沒有對娜塔莉造成任何影響,徒勞無功的食戟浮龍不再糾纏,重新匯聚,遠離,繼續在漆黑的天幕中扮演它們的銀河了。
仿佛就是為了嚇唬一下娜塔莉。
或許雙方都已習以為常。
這時,巨大的眼睛從下方升上來,緩慢眨動如情人的目光,緊接著十二只同樣巨大的眼睛張開,依次眨動,她們呈放射狀排布在一頭鯨魚一般的生物身上,周圍是無數的人類的手臂,如鞭毛般飄蕩。
娜塔莉狠狠地摔上她的“窗戶”——隨著她的揮手,濃墨如同窗扇般歸位,擋住了虛空中的景物。她不想讓那些偷窺她的眼睛看到一絲一毫。
是巨大的黑暗生物,但是娜塔莉并不害怕。他們永遠也不可能沖進這里來,在這座以神奇之力——數據構成的宮殿中,它們就像是水族館里的鯊魚,只有被觀賞的份。
身后亮起無數光點,數據的洪流匯聚到她腳下,將她簇擁起來,仿佛一群小動物,迎接主人的歸來。
娜塔莉咯咯笑著,與一條條的數據玩耍。
直到所有的數據都歸于秩序,娜塔莉雙手并在面前,再次從空中緩慢拉開了她的另一扇窗。隨著她的雙手逐漸放大,數據在她手下翻涌折疊,忙碌不已。耀眼的白光劇烈的閃爍,一個圓形的孔洞越來越大,洞里隱約另有一個世界。
娜塔莉輕描淡寫的雙手一拉,就仿佛雕琢了一個新的時空。
待光漸漸散去,眼前浮現出了一幅與之前的那黑暗恐怖的世界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片正在漸漸散去的云霧。
海面。
從空中俯視下的海面。
以及大海之中孤零零的小島。
一座綠意盎然的小島,從北往南,由雪山變化成叢林,仿佛一年四季都在這一座島上全部體現。
視線如空中飛鳥,追著島上的冷風向云杉林飛去。娜塔莉單手支頜,看著那個少年,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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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之中,站著一個少年。
一身獸皮衣服,面容清秀,稚氣未脫,是個東方少年。
少年警覺地看著空中,他的視線在黎明前的夜空中逡巡,尋找著他也不知道是否存在的蛛絲馬跡。
“我總覺得,好像有人在監視著我。”對著空氣,少年低聲的說。
說完這句話,他突然感覺到陣陣的惡心和頭暈,那突如其來的虛弱感就像連續工作二十個小時后又狂奔了五公里。
他蹲下身子,背靠在樹干上,緊緊抓住樹枝,搖了搖頭,“又是該死的幻覺!”
少年并非真正站在云海,而是站在一株巨大云杉的橫枝上。
云海也并非真的云,只是雪國山中霧氣,每個清晨,這濃霧都會把這片森林遮掩得嚴嚴實實。
“頭暈,惡心,無力,不正常的浮腫……”空氣中有一個尖銳而浮夸的聲音回應了少年。“是不是幻覺我不知道,但我倒是知道這是明顯的‘低鈉血癥’的癥狀。”
“低鈉血癥?”少年咂摸著這個陌生而又令人感覺很高端的詞匯,像是品嘗著一塊味道古怪的鹽。
“對,就是那個,就是那個你腦子里正在浮現的那個東西。你們把它叫什么來著?”聲音的來源仿佛就在眼前,但是空氣中空無一物。
“你在胡說些什么八道?”低鈉血癥引發的虛弱讓少年急促地喘息起來,頭腦一陣混亂,甚至連剛才自己想了什么都想不起來。
“吃的東西,我說的是吃的東西。”不知哪處空氣中發出的聲音補充道,“回憶一下,你都吃什么了?”
少年緩緩的呼吸,虛弱感漸漸恢復了一點,他開始能夠正常思考和回憶了,他開始回顧自己過去幾周的食譜。
“我吃了……等等,我為什么要這么配合你?還有,你剛才說……你能看到我腦子里想的東西?”
“偶爾可以,在你腦子清醒的時候,當然,不包括現在。現在的你在我看來,整個人就像一盤意大利面一樣混亂不堪。”
“意什么面?”又一個新穎而高級的詞匯。
“啊……請不要在意,都是人類過去的榮光,我不該提起的。你就當我說的是青稞面吧。”
“我像青稞面一樣混亂?”
“……”空氣在沉默。
過了一會。
“我親愛的‘惡魔之子’——雪痕大人。”空氣拿腔拿調地開口了,聲音更加尖銳了幾分,“即便我是個所謂的‘魔鬼’沒錯,但是也請不要拿我不擅長使用人類的比喻這一無傷大雅的短處開玩笑,因為這一點都不高級,
“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什么意思。”
雪痕冷哼了一聲,雖然讓他不爽是挺爽的,但是聽到“惡魔之子”四個字,雪痕就氣不打一處來,這個丑陋的、粗鄙的、充滿惡意的稱呼是對他的赤裸裸的侮辱、欺壓。代表了他那仿佛無窮無盡的悲慘和永無寧日的痛苦生活的開端。
“好了好了,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生氣只會令你更早滅亡。為了你的生存……當然也是為了我的利益,為了能讓我完成我的交易。我認為你還是應該優先考慮考慮你的低鈉血癥。”
“所以,低鈉血癥到底是什么?”
“簡單來說,就是你的食物有問題,
“青少年在發育時期應該注重營養均衡——國家素質教育培養指南上是這么寫的——而你的食譜似乎并不注重這一點。”
高概念而又陌生的詞匯頻出,雪痕有點應接不暇,但是它的意思雪痕明白了。
為了找到這個所謂的“低鈉血癥”出現的原因,雪痕按照空氣的建議,開始回憶他吃過的東西。
“我吃了松針蘑菇,就著鬼蕨菜吃的。”那是上上周的事情。整個一周,就靠那一把松針蘑菇和鬼蕨菜,他挺過了獵人們的兩次圍獵。
一想到那一次,雪痕就心里微微得意起來:能讓村里的獵人們連續吃癟兩次,我還真了不起呢。
“松針蘑菇和鬼蕨菜……這里面沒有那個東西。后來又吃了什么。”
“上周,是榆梓樹皮和鐵顎狼皮,水煮的。”那幾天躲在懸崖峭壁上的一處僅供一人容身的山洞,靠著吃樹皮和自己之前打獵剩下的獸皮躲過了獵人們的搜捕。
鐵顎狼皮即便煮得再久,也是硬得像輪胎一樣,并且很難消化,這些狼皮在雪痕的胃里存在了很長一段時間,倒是挺頂飽的,但是在每次劇烈奔跑、翻滾的時候,都會感覺到它在胃里頂得自己的內臟東倒西歪。
“這里面也沒有那個東西。后來呢?”
“那就是這幾天了,云杉嫩芽,生吃。”雪痕從懷里掏出一把剛摘取的嫩芽,對著空氣晃了晃。
“嗯……這里面也沒有,沒有那個東西,所以你才會生病。”
“等等,你是說我因為少吃了某種東西,才會患上這個病。”
“沒錯。”
“我知道了……是鹽。”
“對!就是這個,你們人類叫做鹽的東西!呼……”空氣暢快地舒了口氣,為它終于找到了那個寶藏詞匯而由衷欣慰。
雪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已經記不得上次吃鹽是什么時候了。長時間的鹽分攝入不足,就是他患上低鈉血癥的原因。
清晨的霧氣如流水一般,在雪痕腳下涌動。他捧起一把,云霧在手中凝成水露,其中還有一小片不知從哪里飄來的粉紅色的花瓣。
雪痕一口喝下。
“我知道哪里能弄到鹽。”
這時,一縷金光斜照,云海上亮了起來,金色由遠及近,幾乎是瞬間就填滿了云海上的坑洼。東方的天際橙紅一片,太陽出來了。
他看著這一片金光波動的霧海,悠然嘆了口氣。
去弄鹽難免要和人接觸,自己正在被獵人們追殺,此行或許會有危險,但是躲藏終究不是辦法,一直被動挨打,怎么能夠找到機會救出身陷囹圄的親人呢?
打定了主意,雪痕站起身來,從樹枝上取下背包,回頭對樹上喊了一聲:“阿布!”
一只小“貓”慢慢悠悠地躍下樹來。“貓”的體型很小,看起來只有半月大,在大樹上跳上跳下還有些不熟練。此時兩只前腳踩在少年肩上,望著遠處的雷云,打了個哈欠。
“這個動物似乎含鹽。”空氣說道。
“閉嘴吧你,我看你像是含鹽。”雪痕沒好氣地回應。
“嘿嘿嘿嘿,”空氣賤兮兮地笑。
小貓是一種名為“雪彪”的雪國獨有的叢林貓科動物,是雪痕在逃亡路上撿到的,孤獨的旅程中它一直陪伴在身邊,雪痕給它起名“阿布”。
“對了,這段時間,阿布一直和我在一起,它為什么沒有低鈉血癥的癥狀?”雪痕突然產生了這個疑問。
“說來或許會令人不悅,我想那是因為貓比人更優秀,”空氣頓了頓,“大部分的貓科都活著度過了毀滅世界的那場災變,但是你們人類……”
雪痕點了點頭,并不打算為人類爭辯,“那你們呢?你們是怎么躲過災變的?還是說……你們是災變的產物?”
“嘿嘿嘿嘿,”空氣又奸笑了起來,“這可是終極秘密。”
雪痕就知道它不會說實話,只是隨便問問罷了。
“如果想知道的話,為什么不交易呢?別說是這個了,只要同意交易,我可以立刻給你弄到鹽,
“解決你的麻煩也是輕而易舉,你甚至能得到那過去人類偉大而輝煌的文化遺產,那浩如煙海的知識!那豐富多彩的生活!配上我們的力量,你將成為世界之王!”它的語氣越來越激動,雪痕仿佛都能夠看到它口干舌燥舔嘴唇的樣子。
“不要。”
“為什么!”
“因為我媽說過,人要靠自己。”雪痕單手捏了一個劍訣,持于面前,凝聚心神,呼吸漸漸平和,空氣中的聲音越來越小。
“哎!這是多么可悲的醫患關系,你下次生病的時候,可別指望我給你指點迷……”空氣中的聲音漸漸消失了。
鳥群洪亮清脆的鳴叫聲響起,海鳥成群結隊地從云海上飛過,它們要飛往南方過冬。
雪國的冬天就要來了。
空氣濕潤,雷云滾滾,山雨欲來。
“也許是一場凍雨。”
阿布撓了撓雪痕扎在一起的頭發,發出低沉的喵喵叫聲。
雪痕打開背包,抱起阿布放了進去。
“走啦阿布,我們去找鹽!”
用一塊布在手心上纏了幾道,少年抓住云杉主干上的一根藤蔓,快速滑下,如深潛者跳入大海,迅速消失在濃濃白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