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鐘后,雪痕幾乎昏死在桑拿房里。
他已經和桑拿房里的所有人都握過手了,肩頭的貓頭鷹也反復搖頭直到最后。
說明那個與黑暗有關系的叛徒也并不在這里。
而他白白在這里浪費了三十分鐘,并被蒸汽弄得昏昏沉沉,頭暈腦脹,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蒸籠里的大包子。更可惡的是他已經亂了,他沒法記住握過手的每個人,因此他也不知道在沒參加這次集體桑拿的人中,還有誰是自己沒有檢查過的。
他開始焦躁,把手里的樺樹枝折斷成一節一節。
羅蘭看出他心煩意亂,嘆了口氣:“桑拿都不能解除你的煩躁,看來你確實很嚴重啊。”
“這不是洗個澡就能解決的問題,我要是找不到那個所謂的叛徒我就不能盡快回去了呀?!?
“至于你所說的那個‘叛徒’,我想我可以給你個重要的線索?!?
“是什么線索?”雪痕來了精神。
就在這時,人們再次站了起來,雪痕以為他們又要用樺樹枝拍打自己,并踩踏翻板讓桑拿房升溫。但是沒想到這次旁邊的一整面墻壁突然像車庫門一樣向上打開了,從海上吹來的冷風涌了進來,讓雪痕渾身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這是干嘛?不怕感冒嗎?
羅蘭笑了笑:“想知道答案?跟我來?!闭f罷他站起來從那扇大門中走出,來到外面的木板鋪就的平臺上。
雪痕緊裹浴巾,亦步亦趨。
平臺很大,一直向前延伸。正對面就是北奧深沉而澎湃的冰海。
雪痕心頭一緊,這些瘋狂的北奧人要干什么?
羅蘭走到平臺的盡頭,下面是就是斷崖峭壁,平臺伸出峭壁,就像一個巨大的跳板。
“蒸完桑拿要跳進冰海里才算真正的桑拿。”
“瘋了吧!會死的!”雪痕探頭看向平臺之下,這峭壁的高度遠遠超過他曾經跳過的瀑布,況且這冰海的溫度可能在0度以下,只是因為海水運動而不結冰,從桑拿室的高溫中出來直接跳入冰海,還不得被激得像玻璃一樣碎掉嗎?
雪痕話音剛落,就看見眾人紛紛怪叫著跳了下去,一時間像下餃子一樣。
看到這一幕,雪痕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這個國家的人是瘋的!
“想知道答案?那就跟著一起來,這可是令人終生難忘的體驗?!绷_蘭一轉頭,張開浴巾,像一只大鳥飛撲而下,墜入那濃濃的夜色之中。
雪痕呆在那,冷風吹得他身上的熱氣都快耗盡了。他開始瑟瑟發抖,不知道是因為冷,還是被驚嚇。
這時,旁邊一個女聲的尖叫響起,是那年輕漂亮的女侍應,她竟然也跳了下去。
雪痕深吸一口冷氣,心說女人都跳下去了,我還猶豫什么?反正是朝圣之路,豁出去了。
咬緊牙關,縱身一躍,雪痕沖入濃密的黑暗。
風聲在耳邊呼嘯,在未落入海面之前,空氣就已經把他全身的熱量都抽走了。
在入海的時候,他感受到的不是冷,正相反,是溫暖。
那一瞬間的冷暖交織的感覺是雪痕從未體驗過的,仿佛大腦里的思維活動都被這一冷一熱的交替給凍僵并抽離了。
雪痕漂浮在冰海上,腦海中一片空白。
在那一刻,他忘記了時間,忘記了空間,忘記了憂愁,忘記了自己身處的危機和使命,所有的一切,都隨著這信仰之躍煙消云散。
在那令人迷醉的深藍的海水中,雪痕如一片浮冰漂浮著,麻木的大腦一片空白,但感官卻依然敏銳,他看到天空中有一條綿延數公里的美麗綠色光帶,照亮了夜空,如一條巨大的綢帶在空中緩慢飄舞,仿佛有著柔軟光滑的質感。
美得不似人間之物。
那是極光。
但又不是普通的極光,這條極光的飄帶連接天穹,每次抖動都會有天幕的碎片掉下來,無聲的閃電一閃而過,就像夜空的裂縫。
這一刻,雪痕從內心中感受到一種平靜,不再焦躁。他的內心現在就像這冰海,深沉平靜,無論海面之下多么波濤洶涌,海面上也是柔和如湖面。負面情緒都沉淀到了海底,不再泛起一絲漣漪。
此時他才知道自己之前是多么的焦躁不安,在朝圣之路上,他不知不覺間已經失去了冷靜,變得暴戾而焦躁。現在,他的冷靜和理性重歸腦海。
羅蘭模糊的聲音在遠處響起:“歡迎來到真正的北奧。”
幾分鐘前,城堡的另一端,蘇薇婭的房間。
屋里的一側擺滿了健身器材和滿滿一架子杠鈴片,而另一側則擺滿了粉色系的玩具和玩偶,看起來就像一個健身運動員和小蘿莉合住的房間,但是其實這二者是同一個人。書桌上擺著蘇薇婭和琴的合影,他們的身邊還站著一個姑娘,不知道是誰。
琴和蘇薇婭正坐在陽臺上看著冰海,從這個角度能夠將桑拿室外的平臺盡收眼底。當桑拿房的眾人跳海的時候,琴和蘇薇婭正在這里憑欄眺望,人們洗完桑拿跳海的一幕也一直是她們喜聞樂見的一出好戲。
北奧人熱愛桑拿,幾乎每個宴會之后都要來這么一出。
但是蘇薇婭卻在他們跳海的時候突然指著其中的一個顫顫巍巍的人影對琴喊道:“看!是那個東方的小帥哥!”
琴循聲望去,便驚訝地看到了雪痕的身影。
她看著雪痕從怯懦到逞強,最后被凍僵,漂浮在海面上。嘴角浮現一絲微笑,淡淡說道:“傻瓜。”
蘇薇婭不解地看著姐姐:“你怎么對他那么冷淡???”
琴咧咧嘴,不想把真實的原因告訴妹妹,只是反問道:“那你喜歡他什么?”
蘇薇婭眉毛一挑,如數家珍:“長得帥,夠男人,心地善良,又聰明,有野性氣息……”
“等等,等等?!鼻俅驍嗔嗣妹茫骸澳悴乓娝麅擅?,就這么了解他?長相我不評價,聰明倒也是事實,雖然都體現在用歪心思上,有野性氣息……好吧,你覺得這是優點我也無話可說,夠男人嘛,從他敢跳下冰海,我也承認了,但是你怎么看出他心地善良的?”
“你看他在舞會上捉弄奧爾文·塔斯,是為了不讓你和他那樣的小丑結婚,心地多好啊?!?
“那只是他和奧爾文的個人恩怨罷了,奧爾文在之前嘲笑過他。”
“聽我說了你的心結,就立刻去找叛徒了,這不是善良的表現嗎?”
“他只是想早點離開這朝圣之路罷了。”琴淡然道。
因為畢沙羅給了她明確的預言,告訴他在現實中羅蘭不會有事,所以她離開朝圣之路的急迫感遠遠不如雪痕。
她也曾出于幫助雪痕的原因,想提前離開過,但是礙于自己的主體身份,有諸多不便之處,導致她不能提前離開,現在提前離開的唯一方式就只能是依靠雪痕找到叛徒,解開自己的心結了。
看著雪痕忙上忙下,是為了解開自己的心結,其實琴心里也感覺很奇怪。一般在朝圣之路上,主體并不知道自己是受試者,而像現在這樣的主體和客體有著同一目標的朝圣之路,琴還是第一次踏上。這種合作關系讓琴有一絲移情,對雪痕有了一些好感。
但是每每想到他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自己提早離開朝圣之路,琴就又恢復了冷漠,處之泰然。
“不對不對,我跟他說這個事情的時候,我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別樣的光芒,那是內心里被觸動的光芒?!碧K薇婭一手支頤,回憶道。臉上浮現懷春少女般的紅暈。
“哎呦哎呦,你這花癡,你是愛上他了呀。”琴嗤笑道。
“是嗎?”蘇薇婭卻恍然大悟狀,突然捂住臉,扭捏地搖動魁梧的身軀,帶起陣陣旋風:“哎呀干嘛直說出來,討厭啦?!?
她隨手的一巴掌,把琴的搖椅打翻。
雪痕被羅蘭拖上了海岸,在懸崖下有一條隧道,向上的階梯直通崖上城堡。
這里避風,溫度稍高一點,羅蘭把他放在隧道里的臺階上,讓雪痕緩緩。
經過二十分鐘的緩和,雪痕才漸漸恢復了知覺。
“現在……可以……告訴我……答案……了吧”雪痕上下牙在激烈地打架。
“天空已經開始坍塌,你們的時間不多了,你還想知道答案嗎?”羅蘭把浴巾擰干,重新圍在腰間。
耗費了這么多時間依然沒有找到叛徒,解開主體的心結,雪痕提前離開朝圣之路的努力幾乎已經宣告失敗了,但是他依然執拗道:“少……少廢話?!?
“為什么這么執著?明明可以等時間到了自動離開的。”羅蘭問。
是啊,自己為什么這么執拗啊。
雪痕凍結了的大腦開始緩緩運轉,探尋內心深處那個執拗的原因,仿佛從一桶冰激凌中找尋一顆櫻桃。
“凱文說過……不,凱文他媽說過……說過什么來著?”
嗎的,我快被凍成無腦僵尸了。
“無所謂了,總之……閑著也是閑著……既然離不開,就……好好利用這個時間……”
可是,這和我為什么執著于解開琴的心結這件事有關嗎?
答案到底是什么呢?
雪痕繼續攪動腦海里的記憶碎片,終于,從那浩如煙海的細碎記憶中,他漸漸看清了一個片段,那是上一次進入朝圣之路,琴站在威嚴而恐怖的大門前,衣裙翩然地回頭。
是了,這恐怕才是真正的原因。
琴曾經在朝圣之路上解開了自己的心結,讓自己擺脫了自我懷疑。
有的時候,人做一件事情原因是復雜的,多重利益關系糾纏在一起,讓人看不清那隱藏在無數動機之中的自己最深刻的渴望。而這次信仰之躍讓雪痕看清了自己。
“雖然不能……提前離開,但至少能為琴……做一件有意義的事不是?”
他凍得發紫的嘴唇哆嗦著,擠出這么一句話。
冰海蕩漾,冷風蕭瑟。遠空的極光如舞臺上的帷幔,緩緩合上。
羅蘭看著雪痕,桃花眼中有了復雜的神情:“如果在現實中遇見你,我或許會收你做徒弟?!?
“呵呵,”雪痕恥笑道,“教我什么?泡妞嗎?”
羅蘭冷哼一聲:“你想得倒美!”
雪痕被他跳脫的幽默弄得一愣,繼而大笑起來。
羅蘭也大笑起來。
笑了一會,羅蘭收起了笑臉,冷然道:“哼,臭小子,竟然敢奚落我,你還想不想知道答案了?”
“羅哥,我錯了。”雪痕立刻變換了一張臉,討饒道。
“看在琴的面子上就告訴你吧,”羅蘭說,“在這座城堡里,沒有參加這個桑拿集會的人只有三人?!?
“哪三個人?”
“家主赫莫德、琴和她妹妹……蘇薇婭。”
城堡里,琴看著遠方天空,那里的極光和閃電表明了這條朝圣之路坍塌在即,十個小時的時間就要到了。
他看著雪痕被羅蘭救走,松了口氣,其實即便羅蘭不救他,作為客體,他也是不會死的。但是她心里還是有些擔心。
“你要走了嗎?”蘇薇婭看出姐姐的躊躇,放下手中的那本《東方民族風俗》,輕聲問道。
“是的,我要走了?!鼻僖部粗妹茫磳⒎謩e,心中滿懷不舍。
“我會想念你的?!碧K薇婭的稚嫩的少女面龐上流露出戀戀不舍的神情。
“我也是?!鼻僖彩艿搅烁腥?,柔聲道。
“對那個小帥哥好點,你呀,就是太驕傲了,所以才這么孤單?!碧K薇婭認真地盯著她:“相信我,羅蘭不適合你,真的。你要珍惜眼前人啊?!?
琴羞紅了臉,突然發作道:“少說我了。你喜歡你去追啊?!?
“哎,我也想啊,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再見到他呀。”蘇薇婭花癡的表情又浮現出來,撫摸著那本有關東方的書,呆呆望著漆黑的海面。
琴突然感到悲傷,她一把抱住妹妹,在她耳邊輕聲說道:“答應我,明天待在這里,哪里也不要去……”
蘇薇婭一愣,似乎也預感到了什么,她輕輕拍了拍姐姐的后背,安慰道:“沒事的,不會有事的?!?
氣氛頓時陷入憂傷而悲壯的調式之中。
趴在妹妹那比男人還要寬闊的胸懷里,琴想到她的命運,感傷就要抑制不住,幾乎要哭出來。
但就在這時,她突然感到腰部一陣劇烈的疼痛。
是蘇薇婭使勁勒緊了她。
她的力氣本來就比琴要大不知道多少倍,現在更是使出了全力,簡直要把琴的腰椎勒斷。
驚訝和劇烈的痛感同時出現。
琴被勒得喘不過氣來,但是戰斗的本能被激發了,他在如此絕境中仍奮力掙扎,試圖解脫蘇薇婭的鎖抱,骨骼錯位發出咯咯響聲。
“你!你……你竟然……”琴被勒得滿臉通紅,已經說不出話來,她的掙扎完全無效,即便是柔拳也有極限,在這樣的處境中,便是身負天下武功,怕也是難逃一死。
琴抬頭怒不可遏地盯著近在咫尺的蘇薇婭,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妹妹。
心中的憤怒是無以復加的。
她竟然假意溫柔,突然襲擊!
蘇薇婭此時一臉奸計得逞的興奮:“哈哈,姐姐,這回你跑不了了吧!服不服輸?”
蘇薇婭如男人一般的胸懷和臂力把琴緊緊地鉗制住了,以她的力量如果使出全力真的有可能把琴的腰椎折斷,琴已經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實在沒辦法,只能拍她后背認輸。
蘇薇婭興奮地跳起來歡呼:“哈哈,姐妹大戰第三百一十九回合!蘇薇婭勝!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