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牧羊犬快速而靈活，在灌木叢中七拐八拐，就不見了蹤影，就在雪痕以為跟丟了它的時候，撥開面前的灌木枝葉，卻突然柳暗花明了起來，在他面前的是一塊空曠而整潔的……花園。

樹林仿佛到了盡頭，這里是一處斷崖上的空地，各種鮮花在這崖邊的松軟泥地上生長著，綻放著，各種花香迂回流動，真可謂爭芳斗艷。遠處繚繞著霧氣，使雪痕看不到這“花園”的盡頭，因此而感到無限遼闊。

在這樹木茂密的叢林，有一塊平坦草地已經是非常不科學的，更何況是這么大的一塊地方，還長滿了鮮花。但是密語之森神秘而遼闊，自己也不敢說自己完全走過所有的地方。雪痕這樣惴惴地想著，向那崖上走去。

各種花都生長得很茂盛，就像有園丁每天精心修剪、照料一般，走進這里，就像走進大戶人家的后花園。

手觸到那柔弱芬芳的花朵，雪痕想到了自己的家，想到了家中的母親。

他的母親最喜歡鮮花，在自家的院子里種植了許多的無名花草。這一片花圃和自家院子里的花圃非常相似，讓雪痕仿佛置身于自家院墻之中。

“哎呀呀，好久不見，終于有機會出來了，你的精神一直崩得像皮筋一樣，我生怕一出來就把你的神經拉斷了。”空氣中的聲音又出現了。

“你還是回去吧，不要打擾我賞花。”雪痕冷淡地回答，每當他精神放松的時候，這個奇異的生物就會突然冒出來。

“別這么冷淡嘛，你還想要什么花，我都可以給你種。”隨著它的聲音，空氣開始扭曲了起來，在雪痕詫異的注視之下，一個黑黢黢的影子一般的生物出現在了花叢中。他隨手一揮，就從地上冒出了幾朵不同的花朵。

看來這山崖上的花圃都是這么來的。

“你……”

“初次見面，請多關照。雖然‘網聊’了很久，但是線下見面這還是第一次呢。”黑色影子擺了擺手，他的整個身體都是黑色的濃稠濃霧一般的質感，只有兩只眼鏡有著人類一樣的玻璃體質感，黑白分明。

什么“網聊”，什么“線下”，聽不懂的詞匯接連出現。

“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雪痕問黑影。

“很帥吧。”

“像一坨……算了。”雪痕欲言又止。

“如果不是形勢所迫，我是不會在這里跟你見面的。更不會現出真身。這很消耗我的體力——你要知道我雖然能夠給你無窮力量，但是我自己本身卻只是一個卑微的銷售員。這個危險的世界里一點風吹草動都有可能讓我身受重傷。”

“什么形式所迫？”

黑影看了看他手腕上的“手表”。

雪痕也注意到了他的視線，抬起手，露出那個可疑的手環：“跟這個有關？”

“是的，這個東西……很危險。它影響了我的寄居。”黑影所謂的寄居，應該就是指他之前寄生在雪痕身上。

“它好像在倒數，”雪痕看了一眼，上面的數字變成了7，“倒數結束會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黑影做了一個爆炸的手勢，“毀滅！念師的東西，沒一個好東西……總之如果我是你，在它歸零之前，我是一定會把它除下來的。”

雪痕點點頭，黑影的話讓他更相信這是個危險的炸彈之類的東西。好在它倒數的速度很慢，這么久才變了一個數，待會一定找個機會把它除下來。

“這個還算是小事啦，你不覺得你媽媽的情況更嚴重？是時候考慮跟我簽約了吧。”黑影道。

“不要再用這個要挾我了，你試過了，忘記了嗎？”

“這次不一樣，這次你只有三天時間了。”

“我不相信，你騙我。”

“切，我這樣的金牌銷售員從來不會使用那些低級家伙的拙劣手段。小強就在附近，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去問問他。”黑影不屑地向林中一側指了指。

“你不過去嗎？”

“因為某些突發原因，我暫時不能再跟著你了，我只能在這里見你，去找小強吧，之后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的。”黑影搖了搖頭說道。

雪痕也不管他，向著它所指的方向而去，穿過一片白樺樹，他來到了一條土路。這是往鎮子里去的一條小道。雪痕東張西望，哪里有小強的身影？

果然是在騙我。

剛要回頭，突然聽到草叢里傳來一聲輕聲召喚。

“雪痕？”小強從路邊草叢里冒出頭來，“你怎么在這？”

“我還想問你呢。”雪痕看著小強，心沉了下去，小強真的在這里，那么黑影說的其他事情是不是也是真的？

“嗨，你走了之后我越想越不對勁，獵人們已經不信任我了，我再跟他們混在一起肯定會有危險。防人之心不可無啊，我決定還是離開村子，大丈夫以天地為家，倒也自在。”小強把身后的大背包往上挪了挪，說道。

“對了，我媽媽怎么樣了。”雪痕問。

“上次見面沒來得及告訴你，”小強有點支支吾吾，“長老已經宣判了，是……死刑。”

看到雪痕臉色瞬間變化，小強連忙又補充道：“但是！但是向鎮子通報需要三天時間，三天后信使回來，帶來判決書，才能執行……”

“我操！”怒火直沖雪痕頭頂，他破口大罵。

谷倉事件之后，雪痕逃出了村子，但母親卻被村民們扣押在村子里。

她擅長種植藥草，略懂醫術，村子里有很多人多年來一直受到雪痕母親的恩惠，所以對她多有照顧，或許是因為如此，所以她堅信自己留在村子里也不會有什么危險，因此一再拒絕雪痕的營救。

不能離開村子的另一個原因是身體狀況，她患有一種無法治愈的隱疾，雖不致命，但是因此而身體虛弱，總是咳嗽。

但或許更深層的原因是她還期待能夠得到公正的對待，能夠在正確的調查之后洗刷兒子的罪名吧。

只是沒想到事態向負面發展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雪痕從小沒有父親，只有母親一個人把他拉扯大，雪痕一直與母親相依為命，

他現在非常后悔當初離開村子的時候沒有把母親一起帶走，后悔自己大意落入了獵人們的陷阱，因此而產生的連鎖反應，讓母親也陷入了危機。

他此時恨不得背生雙翅，飛回村子，救出母親，但是現在的身體狀況……一種無力感，屈辱感，自責感同時涌上心頭。

“你也不要太著急，村子里還是有很多人向著你們家，鐵匠那曲這兩天四處走動，好像正在組織人準備營救你媽媽，到時候我也會幫一把手……”見雪痕情緒激動，小強補充道。

雪痕搖搖頭，村子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那個村子了，此刻的他深深地明白這一點。

從上次回去，他就感覺到了。東薌不再是以前那個淳樸的村子了。

或許是因為什么原因讓他們卸下了那表面的偽裝？或許是因為人一旦聚集起來，被恐懼和口號包裹就會兇相畢露？但不管如何，現在的村民們可以輕易斷人生死，可以不分青后皂白污蔑好人，可以為了村子的利益犧牲他人。

雪痕也見過了從軍隊里來的上尉隊長，就算再來十個鐵匠也不是他的對手。那種威壓一直令雪痕記憶猶新，現在想起來還是汗毛倒豎。村子里的人是靠不住了，小強也指望不上，看來能拜托的人只有那個黑黢黢的東西了。

雪痕丟下小強，又沿著來時路鉆進了樹林。

小強在身后大喊：“哎！你可別忘了把我介紹給反叛軍的大人物啊！”

雪痕沒理他，心急火燎地回到了剛才見到黑影的那片花圃。

“出來！黑影！快出來！”雪痕焦急地在花圃里來回踱步。

“你看看，你果然還是來找我了吧，我剛才怎么說的來著。”黑影從花叢中冒了出來。

“你早就知道了？”

“如此簡單的探查，只需要我稍微使一點手段就做到了。簽約了之后你也能……”

“那你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天哪！你倒是怪起我來了？還不是你總是阻止我出來？”黑影學著雪痕一樣捏著劍訣，夸張地齜牙咧嘴。

“這些該不會都是你搞的鬼吧！”

黑影搖搖頭：“我說過了，我這樣的金牌銷售員是不屑于搞這種低級手段的，跟何況，根本用不著我動手，你們人類總是會給我打出神一樣的助攻，才讓我們的工作進行得那么順利。”

“三天？我只有三天時間？三天夠做什么啊？”雪痕一屁股坐在地上，壓到一片鮮花。抱著頭，愁容滿面。

如果是只關乎自己的事情，雪痕總是能夠冷靜分析，即便是生死危機也能化險為夷，但是落到親人身上，他就立刻亂了套，一時間腦海里一團亂麻。

“我來幫你分析分析，你的阻礙是什么？無非就是村子里的幾個你打不過的人嘛。”黑影頓了頓，“這時候，就需要我來為你展示我精心為你準備的解決方案了……”

不由分說，黑影從身后掏出一卷長方形的紙，展開之后這張紙飄在空中，表面泛起熒光，顯示出兩排十幾個圖標。每個圖標下面還有詳細的介紹。這每一個圖標都代表著一種力量。

雪痕一個一個地看下去，每個都是看似很厲害的樣子，什么“化壽白骨真訣”、“精神操控神功”、“吸心真經”、“量子洗腦大法”……有的可以操控他人思想，有的可以吸取他人的生命能量，有的可以通過獻祭獲得力量，每種都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但是又強大無比，如果擁有這些力量，想必對付連戈隆和上尉軍官那樣的高手也都不在話下。

黑影見雪痕看得入神，不由得面露喜色，連忙趁熱打鐵，操作那張亮光的紙，繼續延伸，露出一個手印標記。

“怎么樣，簡單易懂吧，這可是我專門為你設計的界面，在這個界面上，你可以這樣組合購買，或者這樣購買限時優惠，或者，成年人不做選擇！全都加入購物車……然后只要在這里按下手印，這些就都是你的了。”黑影指了指簽約的位置，“我們還支持‘砍一刀’和分期付款……”

這張熒光閃閃的紙，仿佛有著一股吸引力，上面琳瑯滿目的技能圖標每一個都能化解雪痕當前的危機，或許獲得任何一個都將從此一步登天……

但雪痕眉頭緊鎖，依舊愁容滿面。

黑影糾纏他簽約的事，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大概也就是從谷倉事件，雪痕逃入叢林開始獨居生活之后的某一天，這個“空氣中的聲音”突然地就冒了出來。孤獨的叢林生活，加上危險的生存狀況，雪痕漸漸接受了有個聲音在耳邊嘮嘮叨叨的生活，但是對于他提出的所謂“簽約”的建議，從來都是置若罔聞。

但是今天，形格勢禁，母親的危險、唾手可得的力量、重獲自由的生活……他開始認真考慮起這場“交易”了。

“代價呢？”雪痕問道。

媽媽常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任何獲取都是伴隨著代價的。

“這個嘛……的確，代價多少還是有一點的……”黑影搓了搓手，“也寫在上面呢。你仔細看看。”

雪痕又離近了，這才看清，在那些圖標的最下方，有一行幾乎看不清的小字，記錄著獲得這些力量的代價。比如“化壽白骨真訣”的代價是“褻瀆死者的尸體”、“精神操控神功”的代價是“以言語逼迫最親近的人自殺或重度自殘”、“吸心真經”的代價是“殺死一個無辜的朋友”，其他的還有諸如“冤枉一個好人”、“利用權利無故傷害一個熟悉的人”、“栽贓陷害一個朋友”、“帶領他人霸凌弱者”、“給同事穿小鞋”等等……

雪痕只看了幾個就看不下去了，倒吸一口冷氣，心中厭惡感如煙火升騰。

“魔鬼！”

“嘿嘿，請不要用那舊宗教里面描繪斗爭失敗的能力者的詞匯描繪我們——所謂魔鬼在我看來，也不過就是失敗后被扣上丑陋帽子，在名為地獄的地方偏安一隅的一群失敗者罷了。在傳說中他們都是三頭六臂、面目猙獰，手持鋼叉……誰又知道呢？誰知道不是勝利者為他們編排的樣貌呢？我們不一樣，我們是新世界的締造者，我們引導人們使用‘念’建設一個嶄新的人類世界……”

“對不起，我說得有點多了，這對你來說可能有點難懂。總之，最后我想說，我們與他們最大的不同，是我們的強大，我們永遠都會存在，我們不會失敗。”黑影把紙向雪痕推了推，“歡迎加入強者一方。”

“做夢吧你。”雪痕轉身要走。

“嘿嘿，怎么？媽媽也不管了？”黑影有恃無恐。

雪痕被這句話定在原地，一時間又有些動搖。

就在這時，樹林中一聲輕響，一只面目猙獰的野獸冒了出來。身上電光纏繞，是雷獸。一種能夠放出電流的野獸，在這末日時代的雪國叢林中是最強大的幾種野獸之一。

叢林中鳥獸飛散，樹木晃動。紫色的肥大身影從樹林里緩步而出。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現在身上有傷，心亂如麻，卻偏偏遇到強敵。

這頭雷獸高達兩米，一張巨口滴著涎水，銅鈴般的大眼死死地盯著雪痕，渾身紫色皮毛電光頻閃。

這是一頭饑餓的雄性雷獸，即便是雪痕最佳狀態也無法制服它，對于此時的他來說就更是不可能對抗的生物。

而從它的狀態來看，他是已經認定了雪痕是到嘴的食物了，怕是驅趕也驅趕不走。

黑影發出惋惜的嘖嘖聲。

“你不肯接受，多半是因為你還不知道你要接受的是多么強大的東西。你還不知道你面臨著多么可貴的一個機會，一個讓你一步走上巔峰的機會。”

黑影的表情嚴肅了一些，配合他的說話內容，令人不由得被吸引了。

“你認識的最厲害的人是誰？”

雪痕盯著正慢慢靠近的雷獸，快速回答：“獵人首領戈隆，他不用陷阱就能殺死雷獸。”

想到戈隆，雪痕又嘆了口氣：“他是教會我獵人技術的師傅，但是他現在可能是我的敵人了。”

小強之前和他說過大長老無意追殺他，那么能夠發動獵人對自己趕盡殺絕的，便只有獵人首領戈隆了。所以雪痕判斷他已經對自己不再有師徒之情了，剩下的只有你死我亡的爭斗了。

雷獸越來越近了，它大嘴近在咫尺，幾乎可以數清它嘴里有幾顆牙。雪痕額頭上已經布滿了汗水，已經準備掉頭就跑了，他不明白為什么黑影要問這么些無關的問題。

“你看，我就知道，這就是問題所在，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給你的是什么。你無法想象，也無法理解。但是其實你不需要理解，也不用想象，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行了。對，沒錯，一件事。”黑影微微一笑：

“什么才是真正的強大！”

黑影伸手向雷獸一指。

只見一道黑光突然激射而出，毫無阻滯地貫穿了雷獸的身體，頓時鮮血狂噴。那一瞬間，雪痕甚至可以看到雷獸整個身體被貫穿留下的大洞。

雷獸瞬間被彈飛出去數米，在空中就不停翻滾，電光耀眼，仿佛一個縮小的太陽。

雷獸臨死時爆發出巨大的力量，它掙扎著，翻滾著，將鮮血噴灑得到處都是，但是它身上的貫穿傷實在是太重了，不一會就不動了。

這一幕驚呆了雪痕。

這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對力量的想象。

“接受吧，這份力量，能夠讓你天下無敵！”黑影喘息著說道，它的身形縮小了幾分，似乎是消耗了不少力量。看來正如他所說，他能夠給予的力量與他自己能夠使用的力量并不一致。

雪痕驚呆在原地，半晌沒有反應。

這力量，太強大了，擁有它可以輕易解決危機，拒絕它，則會被它輕易毀滅……

雪痕的手慢慢抬起，有點不由自主地向那張紙上的手印伸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