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地一聲，雪紫青的一記沉重的耳光，扇在雪痕臉上。

這一耳光打得雪痕一哆嗦，他的眼淚忍不住地流了下來。

但是他知道，這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事。

“雪痕，這一巴掌，媽媽不得不打你。”這一耳光雪紫青不得不打，因為它包含著對兩個弟子的交代。

雪紫青蹲下身子，嚴厲的神情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溫柔和憐惜。她一把抱住雪痕，緊緊地抱著他，就像抱著自己曾經的襁褓中的孩子。

“我的孩子，你受苦了。”

雪紫青為了讓雪痕覺醒，給他設置了無數阻礙，作為一個母親，卻要折磨自己的兒子，她自己何嘗不是心如刀絞，但是為了讓他快速覺醒，她不得不狠下心來。

“媽媽……”雪痕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他嚎啕大哭。

他確實受了很多苦，他還犯了很多的錯，他經歷了背叛、欺騙和艱難的抉擇，感受了人間的冷暖、世態的炎涼，他踏入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也知曉了難以置信的真相。

他曾懷疑自己生活的世界是否真實，他曾對自己的過去不能確定，他曾經認為母親和所有人都變了，但是好在這些都不是真的。

母親沒有變，她現在披著一層看不見的念力的外衣，但是她還是自己的母親。

“媽媽……我錯了。”從看到母親站在門里的一刻，雪痕就明白了，以母親的心計，肯定是在鎮子里設下了天羅地網的埋伏，能夠助他逃走甚至無聲無息地消滅敵人。

但是因為自己的猶豫，讓母親的布置都浪費了。

“孩子，你的善良遲早有一天會害死你。記住，要在這個亂世生存，就要心硬如鐵。”雪紫青抓著雪痕的雙肩，盯著他的眼睛說，她的眼神堅定中帶著幾分強硬。

雪痕一愣，心想如果自己對戈隆臨死的求救置若罔聞，就有可能逃進那扇門中，就不會讓鐵匠白白犧牲。可是自己真的能做到視而不見嗎？真的應該視而不見嗎？

雪紫薇看著雪痕遲疑不定，搖了搖頭。

“媽媽是說過‘以德報德’，但是這世上沒什么恩情是值得你花費生命去報答的。”

雪痕低下頭，心亂如麻。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抬起頭，看著母親：

“可是媽媽，你明明是能力者，你這么強，為什么不出手救他們？”

雪紫青苦笑了一下，似乎有千言萬語卻又說不出口，她看著雪痕，輕聲說道：“是啊，媽媽也有錯。”

兩名副團長已經被打成碎尸了，藤蔓的密林重新退回到土地之中，并將他們的尸體也拖入了土地之中。

這時，天空中傳來巨大的轟鳴聲，那是飛艇的引擎聲。

天劍忠一隨著繩梯落了下來。沒有副團長的念力加持，他也不能飛行，所以只能依靠飛艇移動，因此而晚了一步，來到這里時只看到戰斗的結束。

看著地上留下的痕跡，和物體表面漸漸復原的景象，天劍忠一流露出幾分震驚的神色，他把視線轉移到雪紫青身上，上下打量。

“密羅金藤！你是……苑紫薇？曾經的苑家紫薇堂堂主。”天劍忠一看著雪痕媽，道出了他的身份。“二十年前，你叛出師門，還帶走了宗門的寶物密羅金藤，這二十年來你的宗門到處找你，也沒有發現線索，原來你一直躲在這個窮鄉僻壤。之前戰死的兩人，是你紫薇堂的死士吧。”

雪痕聽到天劍忠一說出母親的身份，深感震驚。他知道這個國家有三個古老的武道宗門，分別為苑家、虎徹家和天劍家，自己曾經覺得那是遙不可及的高山，是自己這樣的人一輩子都無法接觸到的存在，但是沒想到母親竟然就是這三大家族之一的苑家的人。

而且母親是叛出師門，難怪她有這么強的實力卻又從不顯露，難怪她一直深居簡出。

雪痕明白了，她之所以不肯輕易出手，只以陷阱對敵，那是因為她的身份特殊，又身懷重寶，如果出手就會引來殺身之禍。這會讓她和自己都陷入危險，她其實是為了保護自己，才一直隱瞞實力的。

以她的實力，直接出手的話可以輕易擊敗兩名副團長，但是她的目標不是擊敗敵人，而是在他們看不到的暗處殺死他們，為了這個目的，她甚至不惜犧牲了鐵匠和戈隆。

苑紫薇弓著背咳了幾聲，說道：“天劍家的老前輩，我們同樣使用黑暗的力量，也算是同門，難道就不能放我們母子二人一馬？為什么一定要趕盡殺絕？”

天劍忠一笑道：“他不可能是你的孩子，你又何必執意要護著他。我們雖然都使用黑暗之力，但是你早就已經是不受控制的脫韁野馬了。不是嗎？

“我倒是無意替你們苑家清理門戶，但是這孩子身上有著天大的秘密，我是一定要帶走的。放棄這孩子吧，我可以不與你為敵。”

苑紫薇站直了身子，冷笑：“看在你是老前輩的份上，我才給你幾分面子，沒想到你倒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你真以為我奈何不了你么？”

大地震動，物體表皮剝落的現象再度出現，紅光中，五根粗大如樹的藤蔓從地上直直地生長出來。

看著這五根粗大的藤蔓，天劍忠一面色凜然：“沒想到，密羅金藤經過你二十年的培育，已經達到這種程度了。曾經在解放的時候，在戰場上出現過一根密羅金藤，就已經打得我們三大家族的聯軍潰不成軍……你可真是了不起，想必你的身體也負擔很重吧。”

苑紫薇不回答，向天劍忠一一揮手，藤蔓如同她手下的忠犬，分五個方向向天劍忠一攻去。粗大的藤蔓抽打圍攻天劍忠一，天劍忠躲過了它們的第一輪攻擊，從縫隙中竄出，沖向苑紫薇，藤蔓雖然棘手，但是只要直取它們的控制者苑紫薇，就能直接獲得勝利。

但是沒想到從藤蔓的主干上突然冒出無數的新的藤蔓，如鐵柵欄一般將天劍忠一困在其中。原來剛才對付兩個副團長的，只是這五條主干上生長出來的枝干。

天劍忠一不得不退回去，和藤蔓展開了大戰，藤蔓的抽打揚起了大量沙土，一時間，煙塵漫天，飛沙走石。

藤蔓在周圍狂風般攻擊，但是僅憑藤蔓卻依然無法戰勝天劍忠一。他已經得到了新的能力，雙手凝聚出兩把念刀，左右開弓，砍向黑色的藤蔓，那柔韌的藤蔓在它的念刀之前竟然顯得十分脆弱，已經被他砍倒了一棵。在密羅金藤的圍攻之中，天劍忠一渾身散發黑色的帶有恐怖氣息的煙霧，左沖右突，整個人仿佛一尊殺神。

雪痕被這恐怖又震撼的場面驚呆了。

苑紫薇搖晃雪痕的肩膀：“孩子！看著我！”

雪痕感覺到巨大的危機和不祥的預感，他凝視母親的眼睛。

“孩子，記住，善良不是力量，善良需要力量！如果沒有力量保護著你的善良，它們就會成為你的弱點！與其具有這樣的弱點，不如鐵石心腸！況且在這惡行當道，天道凌倫的世界，沒有絕對的善！為了活下去，使用什么手段都無可厚非！

“你要強大起來，要有一顆強大而堅硬的心，就算是無情無義也在所不惜！為了強大的念，你可以無所不為！記得，念由心生！有什么樣的心，就會有什么樣的念！”

這一番話對雪痕的影響是巨大的，他一直聽從母親的教誨，但是母親的某些教誨是矛盾的，尤其是現在，在這淵渟岳峙的危險氣氛之中，母親說出的這番話如同一個烙印，深深地刻印在了他那顆善良的心上。

他想起了曾經遭遇到的欺騙和屈辱，多半都是因為自己的善良而起。難道真如母親所說，在這亂世，只有心硬如鐵才能活下去嗎？

“媽媽教不了你更多了，媽媽其實也不懂得怎么教育你，因為媽媽自己就是個失敗的例子。以后你要自己學習了。”

“媽媽！不……”看到母親要前去與天劍對戰，雪痕感到強烈的不安。

苑紫薇笑笑：“沒事的，孩子，其實媽媽比他厲害得多。但是你在這里，媽媽施展不開。”

她撫摸著雪痕的頭發，視線在他臉上逡巡，仿佛想要把他每一個細節都記在腦海中。

“你快去鎮子里，找個地方躲起來，媽媽去去就來。等我打贏了他，我們離開這個地方，去更遙遠的北方生活。”

雪痕看著母親堅定的眼神，心中困惑，不知道該不該聽媽媽的話。

這時苑紫薇已經站直了身子，轉回身去，一股黑色的念氣從她身上散發開來，那氣息恐怖得如同萬千妖魔聚集一處，雪痕面對她的背影，仿佛面對萬仞高山，面對著一面掛滿枯骨的崖壁！

這強大的念壓是雪痕生平僅見，比天劍忠一，甚至比畢沙羅更強。雪痕心中頓時充滿了希望：母親能贏！

他再不猶豫，一瘸一拐地向涉谷鎮跑去。

苑紫薇回過頭來，看著雪痕的背影。心中憂愁：

他依然沒有覺醒。世界就要發生劇變了，如果他還不能成為能力者，是肯定無法在這亂流中存活下來的。自己已經盡力激發他了——根據以往的經驗，她堅信痛苦和仇恨是讓他突破極限，達到覺醒的最佳捷徑甚至是必由之路——為此不惜讓戈隆和鐵匠死在了他面前，但是這還不夠……

苑紫薇回過頭去，渾身念氣劍拔弩張，如千手觀音，她向天劍忠一緩步走去。

雪痕努力地向涉谷鎮跑去。

大地傳來更劇烈的震動，身后的念力沖撞產生的爆炸和空間扭動發出巨大而恐怖的能量。

但雪痕不回頭，他只向前去。他要去鎮子里躲起來，等著母親來找自己，從此就能和母親遠走高飛，去更遙遠的北方生活。

戰斗結束得比想象中更快，在雪痕剛剛走進那扇門里的時候，身后的戰斗結束了。

塵埃落定。

雪痕停步，他知道自己沒有必要再往前去了。但是他不敢回頭。

有腳步聲在向他走來。

他在心中祈禱：母親贏了，一定是母親贏了，不可能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