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南市的梅雨季總裹著化不開的濕意。

沈青霧摘下解剖手套時，指尖還凝著層薄涼的水珠。不銹鋼解剖臺泛著冷光，臺上的女尸胸口那朵白玫瑰刺繡卻刺得人眼疼——絲線是極細膩的桑蠶絲，繡法是早已少見的“盤金繡“，針腳密得幾乎看不見空隙，只是被血浸過，白得發僵，像朵剛從冰水里撈出來的花。

“沈法醫，“門口傳來年輕警員的聲音，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懸案組的人到了。“

沈青霧沒回頭，指尖落在女尸鎖骨處一道極淺的舊疤上。這道疤不是這次的致命傷，卻讓她想起三天前看到的卷宗照片——三年前“刺繡殺人案“的死者林慧，鎖骨處同樣有這么一道月牙形的疤。

當年的案子結得快，警方認定是同工坊的繡娘張嵐因嫉妒殺人，證據是現場找到的帶血繡針上有張嵐的指紋，更巧的是，案發后第二天張嵐就跳江自殺了，尸體漂到下游時才被發現，應是“畏罪自盡“。市局當年直接定了論，卷宗鎖進檔案室時，還標著“鐵案“的紅章。

可眼前這具尸體，連指甲縫里的泥都和三年前對上了——都是老碼頭那片的河泥，混著點碎貝殼渣。

“沈青霧。“

身后的聲音低沉，帶著點穿過走廊風后的微啞。沈青霧的指尖猛地一頓，像是被什么燙了似的縮回來。這聲音她認得，大學時聽過一次，在解剖樓后的香樟樹下，他抱著摞書經過，有人喊他名字，他應了一聲，驚飛了枝椏上兩只麻雀。

她轉過身時，解剖室的白熾燈正好落在男人臉上。上官晨比記憶里輪廓更硬了些，肩背挺得筆直，警服外套隨意搭在臂彎，里面的黑色T恤被汗浸得微濕，貼在緊實的肩胛骨上。他手里捏著個保溫杯，指節因為用力泛著白，看到她時，眼神明顯頓了頓。

“好久不見。“他先開了口，聲音放軟了些，像是怕驚著什么，“我是上官晨，懸案組的。“

沈青霧扯了扯嘴角，沒接話。她記得他。當年林慧出事那天，她在解剖樓哭到深夜，蹲在臺階上緩不過氣時，有雙鞋停在她面前，是雙很干凈的白球鞋，鞋邊沾著點香樟葉的碎末。她沒抬頭，只聽見他遲疑著問“需要幫忙嗎“，聲音和現在一樣，帶著點笨拙的關切。后來她才知道，那是當時剛保研的上官晨，跟著導師來取資料，撞見了她最狼狽的樣子。

“死者信息確認了？“她避開他的眼神，低頭翻手里的尸檢初報，聲音冷得像解剖臺的金屬邊，“姓名，年齡，職業。“

旁邊的年輕警員趕緊遞上筆錄本：“確認了，叫方婷，24歲，'錦繡坊'的繡娘，就是三年前林慧和張嵐待的那個工坊。“

上官晨的目光落在解剖臺上的尸體上，眉頭擰得很緊：“胸口的刺繡......“

“和三年前的手法一致。“沈青霧打斷他，指尖點在報告上一行字，“但有個疑點——死者指甲縫里有微量染料殘留，成分檢測出來了，是進口的酸性染料，三年前案發現場找到的那枚繡針上，沒有這種成分。“

上官晨的眼神沉了沉。他顯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捏著保溫杯的手指動了動：“我讓人查了當年的物證保管記錄，張嵐的繡具里，從來沒用過這種進口染料。“

解剖室里靜了靜，只有空調出風口偶爾發出輕微的嗡聲。沈青霧看著他眼里的篤定，忽然想起剛才警員說的話——是懸案組主動提出來要并案查的，市局原本想直接按“模仿作案“定性，是上官晨拍著桌子爭了半天，才爭取到重啟調查的權限。

“你也覺得不對勁？“她忍不住問，聲音比剛才軟了些。這三年她不是沒懷疑過，可她只是個法醫，沒有調閱舊案的權限，更沒人愿意聽一個“小法醫“質疑當年的“鐵案“。

上官晨沒直接回答，反而把手里的保溫杯遞過來。杯壁溫溫的，貼著掌心很舒服：“剛在樓下便利店買的，熱可可，你......“他頓了頓，似乎想起這是在解剖室，語氣有點不自然，“熬夜尸檢，喝點熱的。“

沈青霧看著那杯熱可可，杯壁上凝著細密的水珠，像剛才她指尖的涼意。她沒接，只是低頭繼續看尸體：“需要做詳細尸檢，包括組織切片和毒物分析，可能要到后半夜。“

“我等你。“上官晨說得很直接，把保溫杯放在旁邊的器械臺上，“容相依他們在查方婷的社會關系，邊旭去了錦繡坊，有消息我隨時告訴你。“

他沒再提三年前的事，也沒問她為什么對這案子這么上心，只是靠在門框上，目光落在遠處的墻上，沒再打擾她工作。沈青霧重新戴上手套時，發現指尖的涼意好像散了些，連解剖室的濕意，似乎都淡了點。

她拿起解剖刀，刀刃劃過皮膚時發出極輕的聲響。忽然聽見身后上官晨低聲說了句：“當年的事，我知道你沒放下。“

沈青霧的手猛地一抖，解剖刀在皮膚上劃偏了半分。她沒回頭，卻聽見他又說：“這次不一樣，有我在，不會再讓任何線索被漏掉。“

窗外的雨不知什么時候大了，打在玻璃上噼啪作響。沈青霧看著解剖臺上那朵被血浸透的白玫瑰，忽然覺得，津南市這黏膩的梅雨季，或許真的要透出點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