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法醫中心格外靜，只有冷藏柜運行的低鳴裹著潮濕的風在走廊里轉。沈青霧把最后一頁尸檢記錄歸檔時，窗玻璃忽然被什么輕敲了兩下。

她抬頭就看見上官晨站在樓下的香樟樹下。雨停了大半，他脫了警服外套，正舉著手機朝她晃——屏幕亮著，是條剛發的消息：「在便利店借了熱水，下來拿。」

解剖樓的鐵門推開時帶起鐵銹味的風。上官晨正蹲在花壇邊擺弄兩個保溫杯，見她來，把貼了便簽的那個遞過來：「加了姜，驅寒的。」便簽上歪歪扭扭畫著個簡筆畫太陽，筆鋒卻很用力，紙背都透了墨。

沈青霧捏著杯壁暖手，忽然發現他褲腳沾著泥。「去老碼頭了？」她問。方才尸檢確認死者指甲縫里的河泥混著碎木片，正是老碼頭廢棄棧橋的木料。

「嗯。」上官晨踢了踢腳邊的石子，「邊旭查到方婷昨天傍晚去過棧橋，有人看見她跟個穿藍布衫的女人說話。」他頓了頓補充，「錦繡坊的繡娘都穿那種藍布衫，是老規矩。」

杯里的姜茶漸漸暖透掌心。沈青霧想起三年前林慧出事那天，也是這樣黏糊糊的梅雨季。師姐抱著剛繡好的牡丹帕子來解剖室找她，藍布衫袖口還沾著桑蠶絲的白絮：「青霧你看，這針腳是不是比上次勻了？」

「巫博希法醫的電話。」上官晨忽然碰了碰她胳膊。沈青霧猛地回神，接起電話時指尖還發僵。

「青霧，方婷的尸檢報告我看了。」巫博希的聲音隔著電流有些模糊，背景里隱約有翻紙的聲響，「那個酸性染料的事……別太較真。」

沈青霧攥緊了保溫杯：「師父，三年前林慧的尸檢記錄里，為什么沒提張嵐右手食指的壓痕？」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沈青霧以為信號斷了。「當年的記錄很全。」巫博希的聲音忽然冷下來，「青霧，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法醫只對尸體負責，別摻和案卷里的事。」

忙音突兀地響起。沈青霧盯著手機屏幕發怔，直到上官晨把自己的保溫杯塞她手里：「我的沒加姜，先暖暖。」

他指尖擦過她手背時，沈青霧忽然想起沐清下午說的話——方才尸檢時，上官晨站在解剖臺旁看她取死者指甲樣本，目光落在她握鑷子的手上，竟比看證據時還專注。

「明天我陪你去檔案館。」上官晨忽然說。他仰頭看了眼二樓的檔案室窗口，「林慧的原始尸檢照片應該還在，我們自己比對。」

夜風卷著香樟葉落在他肩頭。沈青霧忽然發現他警服領口別著枚舊徽章，是五年前警校的畢業紀念章，邊角都磨圓了。「大學時……」她沒頭沒腦地開口，又趕緊停住。

上官晨卻接了話：「大學時我總在解剖樓撞見你。」他撓了撓頭笑起來，眼角皺出點淺紋，「你總抱著本《法醫人類學》在香樟樹下背書，頭發被風吹得亂晃，還總跟樹影較勁。」

沈青霧的臉忽然發燙。那時候她總在那片等林慧下實驗課，卻從不知道有人遠遠看過她。

「對了。」上官晨從口袋里摸出個小紙包，「容相依查監控時撿到的，在方婷家樓下花壇里。」

紙包里是枚銀質頂針，內側刻著個「瑤」字，邊緣還沾著點沒清理干凈的白絲線——正是繡白玫瑰用的桑蠶絲。

「明天去錦繡坊問問。」上官晨把頂針收進證物袋，指尖在「瑤」字上頓了頓，「總覺得這名字在哪兒聽過。」

天邊漸漸泛出魚肚白，江面上浮起層薄霧。沈青霧握著還溫的保溫杯往回走，忽然聽見身后傳來輕響——是上官晨在給香樟樹澆水，便利店的紙杯底扎了個小孔，水流順著樹干往下滲，像極了當年林慧教她繡盤金繡時，指尖牽出的細絲線。

她忽然想起師姐臨終前說的最后句話：「青霧你要記得，針腳會騙人，但絲線不會——每根線都記得自己走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