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鳴澤一身考究的純黑西裝，跟繪梨衣葬禮那天一模一樣。可那張往日里精致得挑不出毛病的臉，此刻卻像蒙了層毛玻璃，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你又失敗了，哥哥。”聲音冷冰冰地戳破了寂靜。

而在夢境中已然經歷過無數次不同世界線的路明非卻只是沉默地注視著路鳴澤。

在當初路麟誠提出要路明非在夢境與小魔鬼決一死戰的時候，他已隱隱料到會有這一幕了，畢竟夢境正是小魔鬼的權能領域，況且自己已經將四分之三的靈魂交給了他。

即使路麟城信誓旦旦的保證路明非與小魔鬼在夢境中可以平等的調用力量，但顯然一個傻子可以通過把天才拉到自己的水平線再通過豐富的經驗勝出，而傻子驟然獲得天才的智力只會是小馬拉大車。

只是讓路明非有些不解的是，路鳴澤并沒有像源稚女殺死他哥哥那樣使用言靈“夢貘”，精心設計一個路明非問心有愧的場景伺機殺死自己。

反而是讓路明非從十八歲那年開始，2012年黑王毀滅世界為止，不斷輪回經歷大體相似在細節上卻有偏差的夢境。

后來則是愈發離譜，其中甚至有無龍世界觀下，楚子航師兄當上公務員與自己幾乎沒有瓜葛，反倒是和蘇茜夏彌上演三人燃冬，而路明非自己則是電競goat迎娶煤老板蘇曉檣的世界線。

然而，無論是有龍無龍，還是路明非性轉抑或楚子航愷撒性轉乃至全部性轉的世界線，最終都是在北冰洋里的某條大黑鲇魚蘇醒，然后一切歸于虛無，從頭開始。

那種感覺就好像他路明非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手握刀劍目光如電，已經準備好踏上最后的征途面對自己或許必將失敗的命運，然后魔王告訴他適才相戲爾，揮揮手路上死去的同伴和敵人在兩旁閃出，大家開開心心的包餃子，他剛緩緩放下戒心后——跳臉gg。

在無數次的輪回后，路明非甚至都快忘卻了自己的目的，北極圈內呼嘯的風雪中的尼伯龍根，仿佛只是一場還算刺激有些新意的游戲檔而已。

然后，就好像夏日午后驚醒，翻看日歷才驚覺已然入秋，他看見了那身無比熟悉的黑色西裝。在所有涉及龍族的夢境里，小魔鬼穿著這身衣服時，都宣告著又一位故人的離去。

一瞬間所有經歷過的夢境的記憶如潮水般洶涌而至，沖擊的路明非險些站立不穩。

“哥哥，想必你已經猜到了吧。”路鳴澤語氣中夾雜著曠古的淡漠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悲傷。

“奧丁那次的‘游戲’精神續作？”

“不完全是。”路鳴澤搖了搖頭，模糊的輪廓在空氣中微微搖曳，“這些夢境，都是真實發生過，或即將發生的。而顯然，你全都失敗了。黑王的蘇醒……不可避免，不可提前，不可押后。”他忽然輕笑一聲，帶著諷刺，“一個世界上最大的怪物，竟會對一條鲇魚束手無策？”

“喂喂，在這個純看血統的世界觀里我能怎么對付一個行星級生命，投靠三體太君驅虎吞狼嗎？”路明非稍微緩過來了，沒好氣的回懟，“這又不是游戲，不能讀檔，打怪也只有龍王才能升點級，何況龍王里還有幾個能爭取的友軍！”

“沒想到哥哥對RPG情有獨鐘啊。”

“廢話，要是我打黑王可以百分比掉血我也樂意寵幸下動作游戲，當然前提是得能讀檔！”

“讓尼德霍格百分比掉血我是做不到啦，但讓哥哥你當個單機RPG玩家，倒是不難。”路鳴澤臉上模糊的范圍逐漸擴大，慢慢延伸至胸膛下方。

“有這好東西不拿出來，非看著我玩都市重生是吧？”路明非嘴上調侃，語氣卻越來越凝重。

不知是否出于大腦的保護機制，路明非關于其他世界的記憶很快如春日的薄雪般消融殆盡，只剩下頻繁出現的節點事件的烙印，但本世界線的記憶卻愈發清晰。

在無數次的輪回中路明非幾乎已經猜出了路鳴澤的權能，小魔鬼最多只能混淆現實，哪怕是昂熱的時間零都可以小幅度影響到他，眼下這個本體被昆古尼爾釘穿、如同燒烤串般狼狽的小魔鬼，絕不可能擁有重塑整個世界的偉力。

他無比清楚，自己和小魔鬼都油盡燈枯了，和小魔鬼說些白爛話金杯共飲不影響兩人間的你死我活刃不相饒。

“唉，哥哥，我正想著以身相許，你卻滿腦子斧影燭聲，真真傷透我心吶……”小魔鬼仿若被始亂終棄的少女般泫然欲泣。

“能別說得那么惡心嗎，我想起些不好的回憶了。況且你穿這身衣服，不也是路鳴澤之心路人皆知？”

“我心倒是真被‘路’人知倒是好事了。這身衣服確實是要參加一場盛大的葬禮的，但不是你的，哥哥，”路鳴澤的全身幾乎都要模糊不清了，只剩下一個朦朧的輪廓，“是我的。”

“something for nothing，哥哥，這次又是你不勞而獲了。目標——殺死小魔鬼路鳴澤，作為代價的最后四分之一條生命，我收走了。”

“作為我最核心的優質客戶，臨別就送你一份小小的禮物吧。”

話音未落，路明非甚至來不及追問，意識便被拽入一片混沌的虛無。

……

再度睜眼。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帶著南方雨季特有的、略帶回潮的霉味兒。

窗外，夜雨淅淅瀝瀝。房間悶熱，老舊風扇開到最大檔位，發出暴躁的轟鳴，努力驅趕著暑氣，卻顯然力不從心——除了路明非自己，床上還有位重量級人士在散發著滾滾熱浪，鼾聲如雷。

路明非坐起身子，桌上的電腦亮著屏幕，上面掛著星際爭霸和QQ，顯然是某人趁著表弟睡著了又偷摸起來鏖戰，上面的時間已是凌晨兩點了。

熟悉的開局，路明非心中莫名閃過這種想法。

說是自己的葬禮，結果又獎勵我一局夢境嗎？哈吉澤你這家伙。

算算日期，天一亮就該去卡塞爾面試龍王歸來了，然后是溝槽的公式化i人表白畢業會裝逼打臉......

流程我都能倒背如流了，完美通關又有何用？結局還不是一樣？為什么重開？難道……這次真像RPG一樣，有能升級的掛？

路明非搜腸刮肚，終于，幾段艱澀拗口的龍文片段在腦海中浮現，如同深埋的代碼被激活，帶著言靈或血源刻印的獨特韻律。

“小澤子？小魔鬼？路鳴澤？這呈上來的洋玩意寡人看不懂啊？”

無人應答，只有小胖子哼哼了兩聲。

又是一通毫無回應的白爛話后，路明非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按照“慣例”，小魔鬼早該帶著戲謔的笑容出現了。然而此刻，回應他的只有風扇的嘶吼、窗外的雨聲，以及身邊那規律而沉重的鼾聲。

一個冰冷而危險的念頭，如同深水中的毒蛇，猛地竄入腦海。下一刻，他的唇齒與聲帶仿佛脫離了意志的掌控，開始不受控制地震顫，發出低沉、古老、充滿不祥意味的龍文音節。

與此同時，他原本黯淡的瞳孔深處，一點熾烈的金色驟然點燃，隨即迅速蔓延，直至整個眼瞳都化為兩團燃燒的、瑰麗而冰冷的黃金烈焰！

時間失去了意義。明明睜著眼，路明非卻感覺自己正在“真正”地睜開雙眼。過往的人生仿佛是一場漫長的假寐，他瞪大雙眼，卻對世界的真實視而不見。

今夜，在這雙萬花筒般絢爛的黃金瞳注視下，世界終于褪去了偽裝，纖毫畢現，暴露了它冰冷而詭異的本質。

他“看”到了。

房間里除了熟睡的小胖子路鳴澤，那些死物——桌椅、電腦、墻壁……它們全都成了一團難以分辨的灰黑色。

而整個房間里唯一的“活物”，那個大胃袋版的路鳴澤，其存在本身，竟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香甜。

那氣味如同傳說中袁公路死前渴求的蜜水，濃烈、誘人，帶著生命最原始的能量芬芳，強烈地刺激著路明非的感官，勾起一種源自血脈最深處的、原始的沖動——一種想要靠近、想要攫取、想要吞噬的……食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