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熱掛斷了電話，他撐起黑傘望著遠處咆哮的長江。黑傘邊緣墜下的雨珠在江風中劃出銀線，墜入下方翻涌的濁浪里。

遠處江面那盞孤獨的疝氣燈正被狂風撕扯得明滅不定，將奔騰的江水照得如同沸騰的鐵水，時而映出嶙峋的礁石，時而又沉入墨色的陰影。

其實哪怕是“疑似”龍王的陵墓，執行部也絕不該派出這樣的草臺班子，除了只有B級血統的“王牌”專員葉勝外，名叫塞爾瑪的女生甚至是為了實習的那幾個學分來的。

這樣的小隊就像是堂吉訶德向著風車發起沖鋒，但對面其實真的是一頭窮兇極惡的巨人。

夔門行動是校董會直接下達的命令，除去發起人，其余校董大部分選擇了棄權，昂熱也默許通過了。

在明面上，幾個小時前他正在伊斯坦爾參加一場晚宴，因此坐直升機才堪堪趕到。他的胸口上別著晚宴上一位貴婦插上的玫瑰，玫瑰即將盛開，在風雨中我見尤憐。

“所以你為什么放任他們進入青銅城？”李閑不知何時站在昂熱身旁，叼著根棒棒糖含混不清的說：

“那浩瀚的龍威，離這么遠我都感覺的到。是次代種還是三代種？”

“你連我會來到這里都清楚，這些事情還需要問我？”昂熱的語氣里聽不出一絲波動。

“有些事得親眼看，有些話得親耳聽。你的那些學生們活得下來嗎？”

昂熱只是沉默的看著前方，風雨大作也擋不住他的視線。

遠處正傳來金屬扭曲的尖嘯，呼嘯的摩尼亞赫號拖船正隨著激流直墜下去，墜向二級船閘的水面。下墜…無休止的下墜，讓人想起路西法足足長達九日九夜的墮天。

像是逃離著身后如影隨形窮追不舍的龍影，又像是拖槍詐敗的武將，只待最后的回馬槍。

“所以我才說我和正統是一路人。僅僅是龍侍的死亡，反而會刺激青銅與火之王的蘇醒。”

......

三峽水庫，二級船閘，黑色的直升飛機懸停在半空中，波浪起伏的水上，摩尼亞赫號的船腹露出水面，在無休止的落水的時候，它傾翻了，吃水線以上的部分都浸泡在深秋已然有些冰冷的江水中。

直升飛機放下了懸梯，一個修長的黑影扶著懸梯降下，打著一柄黑傘擋雨。他穩穩地踩在船腹上，背襯著直升飛機投下的刺眼燈光。

摩尼亞赫號私下里攜帶的炸彈在龍腹處引爆，曼斯·龍德斯泰特的言靈·無塵之地將熾熱的空氣拒絕出他的領域，進一步的壓縮抬高了它的溫度。

足以融軟鋼鐵的高溫氣浪灼燒著龍侍的胃部，讓它凄厲的吼聲刺破了厚重的雨幕傳向遠方，也更激起了它的兇性。

倒不如說，無論是單單殺死敵人或是被敵人殺死，都算是遂了它的愿。

可隨著“鑰匙”無可辯駁的權能接駁入控制水閘的電腦系統，足足兩千噸的鋼鐵閘門如同斷龍臺一樣斬下，這位原本尊貴的三代種于是奄奄一息。

而與之對應的，摩尼亞赫號也在無休止的下墜中側翻，船內的人員生死不明。

昂熱走到曼斯身邊蹲下，伸手按住他腰間的傷口，一根枯黃色但如利劍般鋒利的牙齒刺穿了那里，劇烈的爆炸出乎那東西的預料，一根牙齒崩斷飛了出來，曼斯的“無塵之地”未能擋住。

曼斯對著校長微笑了一下，勉強將幾乎一人高的黃銅罐交給昂熱：

“它是葉勝和酒德亞紀從青銅城里帶出來的，當我試著毀掉它的時候，那東西差點發狂，所以它一定很重要。”

昂熱麻木的神情似乎有些動容：“他們......在哪？”

龍牙中蘊藏的神經毒素似乎蔓延至面部，曼斯的左臉有些抽搐，但右臉則笑著：

“在后艙，雖然可能受了點傷......咳咳，幸不辱命，我們成功殺死掉了龍侍，沒有讓那頭畜生來到人間。”

“好，我明白了。”

昂熱將胸口的玫瑰取下，別在曼斯的胸口，他緩緩起身。

黃銅罐上的文字就連龍德施泰特家族的精英都讀不出，但昂熱卻能很輕松的認出：

“以我的血骨獻與偉大的殿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運統治整個世界——諾頓。”

雪亮的燈光從四面八方而來，有些是來自軍用直升飛機，有的是來自巡邏艇，有的則是來自岸上牽著狗逼近的駐軍，他們被包圍了，完全徹底，天上地下。

但昂熱自顧自的往側翻的拖船底部走去，將尚且活著的專員一個個抱出，灼目的黃金瞳與暴血一同被點燃，與著獅子般暴怒同時而來的是如同江水般流淌的悲傷。

世界也要為他停下腳步，他將學生們放回直升機，示意駕駛員帶著青銅罐離開，獨自前往討伐水閘處的那條巨龍。

先前破水升空夭矯而來的龍影如今被卡死在閘門口，昂熱踏著拖船的船腹緩緩走近，四面八方的燈光籠罩著這個孤峭的人影，這個老人面無表情地四顧，將遮住自己的傘扔在江中，雪亮的折刀里只有自己的倒影。

不知是受誰的命令，周圍的燈光忽地向四下離開，長江上又只剩下一片漆黑的寂寥，只剩下兩雙黃金瞳沉默的對視與燃燒著。

......

遠處鐘樓上忽然傳來了轟響，那尊很久都不敲響一次的青銅大鐘搖晃起來，鐘聲響徹整個校園。

剛剛走出作戰會議室的路明非等人幾乎同時停下腳步，他們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這次又是S級的個人秀，在所有人都幾乎束手無策的情況下獨自解決了那個難題。

原本被簇擁著的路明非幾乎要被新生們擁護著登基踐祚加冕卡塞爾皇帝了，但此時嬉鬧的氛圍忽然被一股龐大的肅穆籠罩。

不知幾百幾千羽的白鴿從鐘樓中飛出，整個卡塞爾學院的夜空都被鴿子的白羽覆蓋了，路明非面無表情的望著薄暮的天空。

所有老生都低頭致意，其余新生在了解后也低下頭，只有路明非仰頭看著飛舞的白鴿。

遠處有人點燃了白色的蠟燭，插在草坪上。

每次鐘被敲響都意味著一位教授或是學生的離去，這是守夜人的職責，唯獨在這方面這個酗酒的老牛仔從不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