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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誰給他撐腰
大明,萬歷六年(1578年),暮春之初。
京師,盛氏私塾。
“砰——”
一塊棱角分明的硯臺,疾速飛起,擊中盛家四房獨子盛明熙的額角。
盛明熙“啊”地慘叫一聲。
這一擊,力道十足,將盛明熙的額角,撕開一道裂口。
殷紅的血液,從傷口汩汩涌出,順著眼角,流淌過臉頰,滴滴嗒嗒落在干凈的玉色襕衫上。
盛明熙頓覺頭暈目眩,兩腿顫軟。
他年方十六,哪經得住這樣的暴擊。
一陣按捺不住的惡心,涌在嗓子眼上,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盛明熙竭力想要站穩,最終還是無法保持身體平衡,搖晃一下,像面條一樣癱軟在地。
拋擲硯臺的人,是盛明熙的堂兄——盛家長房次子盛明威。
盛明威二十七歲,身高體健,骨骼壯碩。
這種成年人的體型,站在私塾這群十來歲的孩子當中,格外顯眼。
明朝童子試,分為縣試、府試、道試三級。
凡通過道試的士子,即為生員(秀才);未通過道試的士子,稱為童生。
那些在縣試、府試即遭淘汰,進不了道試的士子,無論年紀大小,只能稱為童子了。
盛明威多次參加童子試,卻總是卡在府試這一關,沒資格參加道試,雖然已是成年人,也只能稱之為童子。
盛明熙參加過一次道試,雖未中生員,算是童生了,身份顯然在堂兄盛明威之上。
童生雖不是朝廷認定的科名,卻是參加過縣試、府試、道試的讀書人,在社會上也算是受人尊敬的人了。
此時此刻,私塾士子們目睹堂兄用硯臺暴砸堂弟,驚愕不已。
這得要多大的恨,才能下此狠手啊。
盛明威看著蜷曲在地,不停抽搐的堂弟,毫無憐憫之色。
他踱步上前,冷笑一聲:
“裝死狗是吧?我數三聲,趕緊爬起來,給本二爺磕頭謝罪,便饒了你,否則別怪爺不給你臉面?!?
盛明熙躺在冰涼的地板上,耳朵嗡嗡作響,隱約聽見堂兄開始喊數字:
“一、二、三……”
盛明熙的視線,透過眼瞼細小縫隙,看見盛明威的黑色皂靴,在地上碾一下,隨即揚起,朝他臉部轟然踢過來。
“咚”一聲悶響。
盛明熙兩眼一黑,鼻腔噴出一股鮮血,滿嘴充斥著鐵銹一樣的腥味。
盛明熙的書童墨言,“撲通”一下,跪在了盛明威面前,連連磕頭,大哭求饒:
“我給威二爺磕頭了,饒了我家少爺吧,饒了我家少爺吧。”
盛明威一腳踹翻墨言,“滾一邊去!別臟了老子的靴子?!彼逡幌略硌ド系膲m土。
盛明熙竭力想睜開眼瞼,但一切都是徒勞。
眼前一片漆黑。
他迷迷糊糊聽見圍觀士子們嚷嚷著:
“童子敢對童生下手,太放肆了,成何體統,成何體統啊?!?
“威二爺,相煎何太急啊,不能再打了,再打就要死人了!”
“明熙流血太多,怕是沒救了?!?
“快快快,趕緊叫明熙老爹來吧?!?
盛明威根本不在乎耳邊的嚷嚷聲。
他俯視地上的堂弟,冷笑道:
“盛明熙,裝死狗頂個屁用,滾回去告訴你爹,再敢跟我們長房作對,小心我搞死你們全家?!?
盛明威的三個書童,發出助威般的諂笑。
盛明威冷哼一聲,“咱們走!”他一甩袍袖,帶著三個書童,揚長而去。
盛明熙兩眼漆黑,呼吸困難,嗓子透不過氣來,直想嘔吐。
墨言從地上爬起來,跪在盛明熙身旁,哭道:
“少爺,你,你醒醒啊?!?
盛明熙感覺自己像羽毛一樣,浮在了空中。
我要死了?!
墨言的哭聲,變得遙遠縹緲,最終什么都聽不見了。
盛明熙眼前閃過一道刺眼白光,緊接著一切陷入黑暗。
……
十天后,盛家書房。
盛明熙身穿玉色襕衫,腰束絲絳,來到書房,垂手站在父親書桌前。
他額頭上的傷疤,已經結痂。
那天,盛家長房的寶貝兒子盛明威,在盛氏私塾,拋擲硯臺,將盛明熙砸翻在地,又補上致命一腳。
原主魂飛魄散之際,一個相隔四百多年的鮮活意識,重啟盛明熙大腦,使得盛明熙起死回生。
四百多年后的那個靈魂,對穿越到明朝萬歷年間,極度抗拒,卻也無可奈何。
前世那靈魂的主人,已經攀爬到一家跨國公司高管位置。
家有嬌妻稚子,別墅豪車,銀行存款達到8位數,有望在不遠的將來,升級到9位數。
冷不丁別妻離子,穿越到明朝萬歷年間,住進沒有空調,沒有窗玻璃的房子里;身穿材質粗陋,式樣古早的服裝;吃著連辣椒、紅薯都沒有的單調食材;出行全靠騾馬代步,沒有汽車、高鐵、飛機……
老子做了什么孽,被拋進這種無趣的穿越中?
但愿是個夢!
盛明熙站在父親書桌前,看著原主的父親盛啟然,心里只有陌生,沒有一絲半點親情。
盛啟然容貌端莊,年近半百,是一位在國子監就讀的廩生,每月可領廩米六斗。
他三次參加鄉試,未能中舉,眼下正在積極備考,準備沖擊明年的鄉試。
盛啟然凝視兒子額角的傷疤,慶幸疤痕未影響到兒子的俊朗外貌。
“你的傷口恢復的很好,我心甚慰?!?
“孩兒頑劣,讓爹爹操心了?!笔⒚魑鯁柕?,“墨言怎么樣了?”
“盛明威踢斷了墨言的鼻梁骨,回家去養傷了?!?
盛明熙下意識摸一下自己的鼻子。
還好,盛明威那天只是踢到他顴骨上。
盛啟然問道:“明熙,那天盛明威出此狠手,起因何在?”
“那天私塾放學,我收拾了文具、書本,正要出門,盛明威搶上一步,使勁用膀子撞我。
我打個趔趄,溫和說他兩句,他便拿起硯臺砸了我。”
盛啟然捻著胡須問道:
“此事之前,你有沒有招惹過盛明威?”
盛明熙坦然回答:
“我與他平時沒什么交往,那天也沒有任何身體、語言、目光接觸,談不上招惹?!?
原主挨打的記憶很清晰,看來腦子沒被硯臺砸壞。
盛啟然點點頭,欣慰說道:
“那天你昏死過去,我請兩個郎中來看,他們都說你沒救了。
沒成想,你頑強活過來了。大難不死,必有后福,天意啊?!?
盛啟然當然不知站在書桌前的兒子,早被四百年后的一個現代人,置換了靈魂。
盛明熙說道:
“爹爹,那天盛明威打我之后,臨走前說了一句狠話,兒子再三思忖,不解其意?!?
“盛明威說了什么?”
“他臨走前說:‘告訴你爹,再敢跟我們長房作對,小心搞死你們全家’,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盛啟然聽兒子這番話,不由眉頭緊蹙,說道:
“盛明威找茬,用硯臺砸傷你,必定與長房侵占咱家良田有關。”
盛明熙疑惑道:
“長房想侵占咱家良田,這是怎么一回事?”
長房對庶出的四房,一直頗為蔑視。
但在原主記憶里,兩家好像并未結下什么仇怨,更沒有侵占良田的記憶。
盛啟然長嘆一聲說道:
“你有所不知,當初盛家分家,你祖爺為公平起見,不論嫡庶,每家的田地畝數相當,良田、薄田也都均等。
后來長房起了貪念,以耕田遠近為由,提出用他們的薄田,置換咱家良田,遭我拒絕后,兩家其實就結了怨?!?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我毫無印象?!?
“六年前了?!?
“六年前的事了,盛明威為啥現在才對我動手?”
“前幾天,長房做了一個局,想誆騙我家良田,被我識破,未能得逞。
盛明威打你,肯定就是為了這件事泄憤、示威?!?
“長房做了什么局?”
“唉,這事很鬧心,別提了,你安心讀書,不必多問。”盛啟然一臉苦惱,“咱家以后只能指望科舉入仕,才能自保了?!?
盛明熙說道:
“爹爹,我不明不白挨打,卻不知長房做了什么局,以后人家繼續施虐,我總得有個防備吧?!?
盛啟然躊躇一下,覺得沒必要再對兒子隱瞞,說道:
“族長今年選長房做戶役,長房以擴充義田為由,征買咱家十畝良田。
事后我才知道,長房以他家十畝薄田,入義田充數,將咱家十畝良田,置換到了他家名下?!?
盛明熙聽得有些懵圈。
“爹,戶役是什么意思,是按戶分派的差役嗎?”
盛啟然搖頭說道:
“我說的戶役,是宗族內戶役,與官府戶役大不相同。
族長每年從族人中,選拔一位曉事之人,掌管族內的糧差、田地之事,族人稱之為戶役?!?
“義田又是什么意思?”
盛啟然瞅著兒子,滿臉狐疑。
我兒腦袋是不是被硯臺砸壞了?
怎么連義田是什么,也搞不清楚?
盛啟然耐心解釋道:
“義田屬于宗族公田,收入主要用于贍養族內老無所依、殘疾赤貧之人,以及族人的婚喪大事?!?
盛明熙點點頭,聽懂了“戶役”、“義田”兩個名詞解釋,也就對對長房做的局,一清二楚了。
他嗤笑一聲,嘲諷道:
“說實話,長房做的局,手法拙劣愚蠢,讓人一眼看破,實在沒什么檔次?!?
盛啟然神色肅然,嘆道:
“是啊,明眼人一看這種作弊手段,便覺得離奇可笑,可他偏就敢這樣做?!?
“如此看來,長房背后有人撐腰吧?!?
“我兒所說極是?!?
“誰在給他撐腰?”盛明熙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