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熙說道：

“我們在族長家中時，提學道不是說了，明日元輔歸葬返京，要在良鄉真空寺設宴接風，這是結識元輔的好機會。”

盛啟然驚訝問道：“你認識元輔身邊的人？”

“不認識。”

“元輔這樣的高官，旁人怎么可能輕易近身，更不易結識啊。”

盛明熙說道：

“到了現場，總可以找到結識元輔的機會。”

盛明熙現在很實際。

我是一個穿越者，要想在這人吃人的皇權社會生存、自保，不受人欺辱，唯一捷徑，只能是科舉入仕。

張居正這樣強大的人脈，是生存、自保最強大的依賴。

盛明威硯臺砸人之后，若非錦衣衛介入，不可一世的長房，哪能先倨后恭？

盛啟然聽兒子想要結識張居正這等大人物，不免覺得兒子好高騖遠了。

“明熙，元輔那樣的大人物，豈我們這樣的小人物，哪有條件與之結交？”

“有條件要結交，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結交。”

“這，這樣做，是否有辱咱家的清流門風？”盛啟然問道。

“爹爹怕人說我攀附權貴？”

“正是。”

盛明熙想起前世今生的各色人物，禁不住笑了。

盛啟然疑惑道：

“你笑什么？”

盛明熙坦然說道：

“‘攀附’是失意者口中的貶義詞，失意者會從這個詞中，尋求到自我安慰。”

盛啟然一臉不明覺厲的表情。

他顯然沒有徹底明白兒子這句話的深意。

盛明熙進一步解釋：

“在人治的皇權社會，若沒有強大的人脈支撐，生存都難以為繼，遑論成功？”

盛明熙的話，雖然夾雜了前世詞語，盛啟然還是聽懂了。

“我兒所言不謬，干大事者，無一不是向上攀附之人，人不攀附，大人物怎知道你有無才干？”

盛明熙贊道：“爹爹果然思維敏捷。”

“唉，很多事，既可以用褒義詞說，也可用貶義詞說，就看當事人怎么想了。”盛啟然感嘆不已。

“爹爹想通就好。”

盛啟然還是有點擔心，說道：

“元輔的接風宴，必定戒備森嚴，你不要硬闖，免得招惹禍端。”

盛明熙點點頭。

“我今晚要多讀一點東西，萬一明日見到元輔，問起學業，不能對答，就露怯了。”

盛啟然明白兒子意思，微笑點點頭，悄然退出。

盛明威端坐油燈下，先從《論語》讀起，直到東方既白，算是把四書五經快速通讀一遍。

在這之前，他已經發現穿到這個世界，根本沒有出現穿越小說里的所謂系統，既沒有懸浮屏，也沒有讀心術之類的神器。

唯一的金手指就是過目不忘的本領，包括前世所有過目的東西，都像復印一樣，印刷在大腦中，清晰無比。

天色大亮，丫鬟秋月打來一盆清冽的井水。

盛明熙洗了臉，吃完早點，讓墨言牽來坐騎，兩人出了宣武門，迤邐而行，前往良鄉真空寺。

真空寺門前，早有軍士把守，里面的閑散人等，全部清場。

盛明熙聽徐爵說，接風宴是萬歷帝特為張居正而設，司禮監掌印太監馮保，特派手下太監何進操辦。

不少朝廷重臣，想來真空寺為張居正接風，馮保篩選掉不少厭惡之人，只同意若干投脾氣的人到場。

盛明熙和書童墨言來到

墨言牽馬去真空寺對面的驛站，給坐騎喂草料。

盛明熙來到真空寺門前，“老哥，我是來給接風宴幫忙的。”他掏出徐爵給他的腰牌，遞給守門軍士。

軍士看過腰牌看看，“進去吧，只能在院子里伺候，不得進任何屋子。”他還算客氣，朝寺門擺擺手。

盛明熙含笑點頭，快步進了院子，心中笑道：

前世總公司來個副總，安保人員都組成人墻，搞得滴水不漏。

這接待元輔的重地，門崗既沒有盤問，也沒有搜身，看看腰牌就放人，安保措施也太松弛了。

他進了院子，見里面的僧人、仆人穿梭往來，忙個不停。

盛明熙隨手拿個掃帚，充當掃地僧，清掃院內地上的棄物。

沒掃兩下，一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僧人過來，朝他喊道：

“快去把銀杏樹下面打掃干凈，客官就要到了！”

盛明熙以為是在喊別人，左右一看，并無他人。

“你是喊我？”

“不喊你喊誰，別避清閑了，趕緊去掃地。”小僧人口氣很沖。

“嗯，就來。”

盛明熙來到院內那棵百年老銀杏樹下，打掃樹下雜物。

這么重要的人物到來，安保真的不行。

張居正這樣的大人物，在真空寺吃飯，他一個外人，竟能在寺廟里走動，這就有些可怕了。

當然，若是追責，徐爵難辭其咎。

這位老兄實在膽大。

昨日在花悅樓，徐爵本可以拿下馨悅姑娘，不想納蘭性德的一首詞，徹底擊碎他的夢想。

當晚，兩人出了花悅樓，盛明熙才知道花悅樓老鴇，當時附在徐爵耳邊說的悄悄話，乃是花悅樓新進兩個白種西洋女子，允許徐爵擇其一開苞。

徐爵對西洋女子渴望已久，欣然應允求其次。

若非如此，他昨晚很可能和盛明熙翻臉，今日想見張居正的行程也就泡湯了。

盛明熙正在掃地，忽聽門外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幾個僧人簇擁著真空寺住持，朝門外匆匆走去。

張居正來了？

寺門外一陣喧嘩聲。

盛明熙朝粗壯的古樹后一閃，

只見住持陪著七八個身穿官服的男子，走進寺門。

盛明熙心中有些小激動。

畢竟要見到前世史書中聲名顯赫的張居正了。

盛明熙腦子中浮現出《明史》中有關張居正形象的描寫：

“居正為人，頎面秀眉目，須長至腹。”

盛明熙凝視進門的八、九個人官員，要么干枯瘦小，要么獐頭鼠目，竟無一人有史書描寫張居正的帥哥風采。

莫非史書信筆胡謅？

走在這些人后面那位，甚是眼熟。

此人便是新任提學道盛啟寧。

提學道那天在族長家的正堂，拉大旗作虎皮，貨真價實，還真不是夸口。

就在這當兒，聽見走在最后的提學道盛啟寧說道：

“各位，咱們先不進客堂，就在此迎接元輔可好？”

眾人紛紛稱是。

原來這些人是來參加接風宴的官員。

盛明熙站在古樹后叫苦不迭。

盛啟寧這樣的精明人，一旦發現他出現在真空寺，必定會嚴加盤問，沒等到張居正到來，便會將他逐出寺廟，甚至還會連累徐爵。

盛明熙決定先在這棵兩人合抱的古樹下暫避片刻。

這時，卻聽領頭那位老者說道：

“好大一棵樹，郁郁蔥蔥，實乃是對元輔返京綠色的祝福啊。”

盛明熙在古樹后，差點笑出聲來。

這話有點像前世的歌詞。

老翁拍張居正馬屁，這些人拍老翁馬屁：

“這話說得極妙，妙不可言。”

“嗯，以樹喻人，祝福元輔事業長青，高才，高才啊。”

“寓意果然高遠，令人耳目一新。”

住持指著大樹，神乎其神隨口就來：

“此樹是我真空寺鎮寺之寶，當年唐玄奘的真傳弟子弟子來京城講經，栽下這棵樹，已然九百九百九十九年了。”

眾人聽了無不驚訝。

“這樣的古樹，能存活下來，乃是天意啊。”盛啟寧走向古樹，“這尊樹神該有兩人合抱吧，誰來與我試著合抱一下？”

那位帶頭老翁笑道：

“老夫與你合抱一下此樹，沾沾樹神的仙氣。”

兩人樂呵呵朝古樹走過來。

盛明熙隱在樹后，大氣不敢出，心中直叫苦也。

他知道與盛啟寧碰面，已經在所難免了。

張居正這樣重要的人脈，盛啟寧豈能讓宗族內的小刺頭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