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熙回答：

“盛啟諾稍后會拿這份狀子，來讓族長過目，從中挑撥，這便是離間我們兩家的關系的苦肉計了。”

盛啟寧大腦甚是敏銳，立刻抓住盛明熙這句話的漏洞：

“你爺倆并未在狀子上署名，盛啟諾拿什么來離間？”

盛有簡醒過神來，朝兒子投去贊賞的目光。

我兒不愧是五品大員，腦子就是好使，一眼便看穿盛明熙在胡扯。

盛有簡乜斜盛明熙，嗤笑一聲。

盛啟然也怔住了。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明熙推斷的苦肉計，很有道理，可惜忽略了自家沒有署名的細節。

盛明熙淡然一笑，解釋道：

“盛淮忠擅長書法，臨摹功底深厚，他必定會仿冒我們父子筆跡署名，以此蒙騙宗師和族長。”

盛有簡脫口問道：

“你肯定盛淮忠會這樣做？”

“族長爺爺稍候，盛啟諾很快就會拿來狀子，請您過目。”盛明熙說，“他們苦思冥想的苦肉計，不會半途而廢。”

盛有簡滿腹狐疑，“那好，我倒要看看盛啟諾來也不來。”他對盛啟諾使出的苦肉計，很是不快。

盛啟寧半信半疑，捻須沉吟。

如果盛啟諾真這樣搞事，以后就別想與老子交往了！

盛啟諾這種商人，當真是沒規矩。

生意上給你諸多方便，合著收你一點金銀，你就想把族長當槍去使？

盛啟然卻是渾身血脈通暢，快慰至極。

我兒毫不怯場，與盛啟寧討價還價，爭取到了族長處置盛明威的承諾；又將盛啟諾的苦肉計，徹底戳穿，以至于族長無話可說，難以發作。

我兒腦袋非但沒讓硯臺砸壞，反而越發睿智了。

盛啟然激動得渾身顫抖，滿臉通紅。

盛啟寧默默垂下眼皮，心頭涌上莫名的不安。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十六歲的盛明熙，神態從容，思維通透，言辭縝密，全沒有以往畏首畏尾，縮頭縮腦的呆樣。

此人若對族長失去了敬畏，作為族長的父親，以后說話做事，都可能會被這小子拿捏，族長之位，也就坐不穩當了。

盛啟寧意識到必須讓盛明熙明白，族長的家庭，乃是是盛氏宗族獨一無二的官宦之家。

盛啟寧換上一副笑臉，對盛啟然說道：

“兄弟，明日張閣老歸葬返京，陛下著司禮監，在宣武門外的良鄉真空寺，為張閣老接風。

張閣老點名，讓我必須前往參加，今日須要準備一下，就不留你們吃飯了。”

盛啟然驚得睜大雙眼，“兄臺說的張閣老，可是元輔張先生？”他神情艷羨，迷弟一樣看著長他三歲的堂兄。

盛啟寧頷首微笑道：

“正是元輔張先生。我呢，原本是散淡的人，不愿參加這種活動，只是這次接風，元輔親自點名，不得不去啊。”

時值元輔張居正聲譽正隆，朝中大事皆由此人定奪，朝臣無不以攀附為榮。

盛啟然聽了這話，果然自慚形穢。

盛啟寧鄉試、會試、殿試，一路通達，進士出身，已任按察司僉事、提學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而自己鄉試還未中舉……

人比人，活不成。

盛啟寧目睹盛啟然的慚愧，心中無比暢快。

他瞥一眼盛明熙，卻見少年面色平靜，竟然不驚不喜。

盛啟諾心中的暢快，隨之煙消云散。

這小子聽到我與張居正交往，居然沒有一點該有的反應？

比如羨慕、驚恐、自卑……

這小子，還真能沉得住氣。

盛明熙之所以聽到張居正大名，波瀾不驚，并非故作鎮靜。

他前世見過太多拉大旗作虎皮的名人。

盛啟寧此刻祭出張居正這尊大神，無非是想敲山震虎，嚇唬一下沒見過世面的秀才、童生，順便給自己臉上貼金罷了。

盛明熙心想，既然你拉大旗作虎皮，待我結識張居正，給自己頭頂也罩一把大傘，且看你到時如何應對。

盛明熙隨父親站起身，不卑不亢向族長父子躬身施禮，告別出門。

送走盛啟然父子，盛有簡對兒子說道：

“寧兒，你今日對他們父子倆，失之過軟了。”

盛啟寧淡淡一笑，說道：

“凡事不要把人逼到墻角，狗急跳墻，困獸猶斗。”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盛有簡連連點頭，“只是盛明熙這樣說話，我真想把他們拿來的破禮盒，摔出門去。”

盛啟寧垂下眼皮，喃喃說道：

“盛明熙確實變了。”

盛有簡微微點頭說：

“是的，他家三房給我說，這小子腦袋是讓硯臺砸壞了，言談舉止變得像是個成年人一樣。”

“此言差矣，盛明熙頭腦不僅很正常，而且非同尋常。”盛啟寧說。

“嗯，我也有這種感覺。”

盛啟寧摸著下巴頦，在正堂來回踱步：

“爹爹，我們將后要改變策略，對盛明熙多加籠絡，此人難測啊。”

“他不過是個孩子，有這么嚴重嗎？”盛有簡覺得兒子有些太過小心了。

盛啟寧說道：

“盛明熙剛才直接與我們對話，所說的話，所說的事，絲絲入扣，滴水不漏，既有威脅，又有妥協，沒有閱歷的孩子，哪能說出這樣的話？咱們須要仔細防備才好。”

盛有簡恍然一驚。

他仔細回憶一下盛明熙剛才說過的話，深感兒子所言不謬。

盛啟寧斷然說道：

“盛明威打人這件事，爹爹要有個明斷，不要過于偏袒盛啟諾，最好各打五十大板，否則后患無窮。”

“可是，盛啟諾也不好得罪啊，他對咱家不錯，出手太闊綽了。”盛有簡知道盛啟諾的銀兩，也不是風刮來的。

“盛啟諾雖然花了些銀子，咱家也給他辦了不少事。”盛啟寧斷然說道，“盛明威打人之事，爹爹要從中調和，免得盛明熙生事，這小子開竅了。”

盛有簡心里縱是一萬個不愿意，還是點點頭。

兒子進入官場后，對很多事情的判斷，都十分準確。

走一步看一步吧。

盛有簡是看著盛明熙長大的。

從小看大，三歲知老。

盛有簡雖然也察覺到盛明熙的變化，但對盛明熙并不顧忌。

盛明熙和他爹一樣，膽小怕事，安于現狀，謹小慎微，得過且過，是成不了大氣候的。

……

盛明熙和父親到家，正要進院子，忽聽背后有人喊一聲：

“盛公子請留步。”

盛明熙轉身，看見一輛氣派的馬車，停在身后的街面上。

馬車旁，一個身穿錦衣衛緋色袍裝的緹騎，翻身下馬，朝他走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