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熙早知道萬大典要提這個問題。

他語氣很認真：

“你可以自投羅網，悔過求饒。”

“少爺是說，讓我回去主動認罪求饒？”

“是啊，不然盛啟諾怎么會好酒好肉，招呼你沉河喂魚？”

萬大典一臉苦相，不知所措。

盛明熙起身，“今天就說到這里，到此為止，李叔，去結賬。”他頭也不回出門。

萬大典一個人呆立在包廂，陷入沉思。

盛明熙出了酒樓，李安緊隨其后，忍不住問道：

“少爺，你真要收留萬大典？”

盛明熙笑著搖頭：

“咱們四房又不是穢物處理場，這種無路可走，背主求生的穢物，收他作甚？”

“那少爺救他做什么？”

“萬大典如果被‘沉河喂魚’，算他自己救自己，我們救他，是要終結盛啟諾為非作歹。”

李安點點頭：“明白了。”

盛明熙問道：“新寫的第二冊《紅樓夢》，刊印沒有？”

“已經開印了，少爺給印工的酬金高，他們干勁十足，昨天印出了前一百本。”李安提起《紅樓夢》，興致高昂，“第一冊所有印書，全部售罄，已經有書商預定了三千冊。”

“第一冊再加印五千冊。后續每冊，按照第一冊銷量刊印。”

盛明熙毫不懷疑《紅樓夢》的銷路。

“好嘞，我馬上通知印工。”李安說著話，從衣兜掏出一張寫滿數字的紙，說道：

“還有，我請家里的賬房幫忙，物色了一個賬房先生，專管書坊的帳，這是少爺接手書坊至今的數目。”

盛明熙沒接賬單。

“賬單一月給我看一次便可，現在盈余多少？”

李安兩眼發光說道：“九百七十二兩。”

“嚯，還真不少，放手干，這本書絕對熱賣。”盛明熙說道，“等超過一千兩，先把太太那里借來的銀子還了。”

“明白。”

“還有，第二冊先給我十本，有用。”

“好嘞，等下路過書坊，順路帶上。”

……

休沐日。

元輔張居正沐浴一新，忙里偷閑，坐在寬敞明亮的書房，手捧一本《紅樓夢》看的津津有味。

書中的賈雨村，怎么越看越像本朝的某些大臣；

榮國府可謂榮耀，怎么卻總覺得有搖搖欲墜，分崩離析之感；

林黛玉孤苦伶仃，在這種世道，怕是難以善終啊……

張居正入戲很深，細細品味、琢磨著《紅樓夢》前三回的人物，不知不覺，就看到最后一頁。

他原以為這本只有三回的書，是個短小的話本，沒想到看到最后一頁，卻發現此書并未完結。

殘本書啊？

讀書人花了錢，看個不完整的書，算個啥？

這種欺騙讀書人的行徑，是可忍孰不可忍！

元輔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張居正緊鎖眉頭，義憤填膺。

緊接著，他又看見書末尾，分明印著八個字：

未完待續，請看下冊。

張居正不由笑了。

自己長著眼睛不看著者說明，可謂有眼無珠，是俺膚淺、唐突了。

張居正翻到封面一看，只見書名下方小字體印著“第一冊”的字樣。

馮保送書，為何只送第一冊？

莫非徐爵扣下了后面幾冊書，自己先睹為快了？

張居正知道，徐爵雖然不愛讀四書五經，對傳奇、話本之類的書籍，卻是十分上心。

這本《紅樓夢》是馮保讓心腹徐爵送過來的。

張居正與徐爵極為熟悉。

當初馮為達到斥逐高拱目的，派徐爵做信使，往來于馮保、張居正之間。

張居正喚來管家游七。

“徐爵送來的這本《紅樓夢》，怎么只有一冊？”

“徐爵說，書坊只刊印了這一冊。”

游七身材清瘦，長相精明。

他是張居正荊州府江陵同鄉，原本也是個讀書人，只是鄉試屢屢不中，便投靠張居正，一心一意做了元輔的管家。

張居正說道：“好書，好書啊，只是百十來回的長篇幅，卻只刊印了三回，看起來很不過癮。”

“我也以為這本書，是短篇幅的話本呢。”游七瞄一眼張居正手中的《紅樓夢》，憤憤說道：

“作者不寫完全本，就拿出來賣錢，讀者掏錢買書，看不到全本，這不是欺詐，又是什么？

老爺，要不要將書坊的人叫過來，敲打一番，讓他們刻印全本出售。”

居正升任元輔，聲譽達到頂峰之際，游七的脾氣也水漲船高，常發睥睨天下之威。

“不知全貌，勿予置評。”張居正晃一下手中的《紅樓夢》，“人家書后面寫的很清楚，‘未完待續，請看下冊’，說人家欺詐，言過其實。”

游七嘿嘿一笑，“在下唐突了，膚淺，膚淺。”他的話風轉眼就變。

張居正說道：“下回徐爵過來，記著問一聲，《紅樓夢》第二冊如若刊印，及時送我一閱。”

“好嘞，回頭我馬上帶話給徐爵。”

這時門吏前來稟報：

“徐爵求見元輔。”

“請他進來！”張居正忍不住哈哈大笑，“說曹操，曹操就到。”

游七諂媚道：“老天眷顧元輔，所思所想，當即成真啊。”

片刻，徐爵進了書房，躬身作揖。

“在下徐爵見過元輔。”

張居正讓座，游七趕緊安排丫鬟沏茶，施禮退下。

兩人一邊品茶，一邊聊著徐爵升遷為錦衣衛指揮同知的事，徐爵對張居正的提攜，感恩不盡。

兩人的話題，漸漸轉移到《紅樓夢》上。

“這本《紅樓夢》，老夫雖然未窺全本，卻感覺是本絕世奇書啊。”張居正感嘆。

“只要元輔喜歡看，每出一冊，在下一定及時奉上。”徐爵黑胖臉上笑開了花，“今日冒昧前來打擾元輔，便是來呈送《紅樓夢》第二冊的。”

張居正笑逐顏開。

“才在和游七說起這本書，你便及時送到，當真是所想成真了，哈哈哈……”

徐爵笑道：“元輔若喜歡看這本書，在下一定催促作者加更。”

張居正不解，“加更？”他沒有聽過這個名詞。

徐爵解釋道：“‘加更’是著書人自己生造的詞匯，意思是盡快多寫，加快更新。”

張居正說道：“這位寫書的高人曹雪芹，你可曾見過？”

徐爵認真說道：

“《紅樓夢》著者曹雪芹，元輔也是見過的。”

張居正一怔，對徐爵的話，頗為意外。

“曹雪芹是誰的筆名？”

“此人元輔很熟悉。”徐爵輕聲回答，“盛明熙，字光照。”

張居正眼中閃爍著欣喜的光澤。

“盛明熙？原來是他呀，真沒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