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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相思令
上海的冬天和北方不同,寒冷裹挾著潮氣絲絲縷縷地往人骨頭縫里鉆,酒樓里人聲鼎沸,倒不覺得冷,眼下一走出來,我便被這風凍了個激靈。
早就候在門口的司機拿了件大衣替我披上,恭恭敬敬地喚了聲“二爺”。
我草草應了,他又問我是回自己府上還是去羅公館。
“羅爺有事要吩咐?”
“沒有。”
“那就回府。”
早些時候喝下去的酒液正在胃里鬧騰地歡快,我腳步不由地有些飄,司機誠惶誠恐地要來扶我,我腳步一偏躲過他即將攙上我胳膊的手,道:“你只管開車就好。”
許是我語氣過于冰冷,司機先是一愣,目光中繼而流露出掩飾不住的惶恐,三兩步跑到車子邊,替我打開車門,待我鉆進去后,才坐進駕駛座,一刻不敢耽擱地朝著劉府的方向開過去。
我沒心力同他解釋什么,胃里翻滾得厲害,仿佛一張嘴,酸水就要爭先恐后地涌上來。
我只好抿著唇,試圖將喉嚨里那陣嘔意壓下去,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牽扯著整個前額都泛起悶痛。
我從來是不勝酒力的,兒時偷摸地喝上兩口父親酒窖里的燒刀子,能昏昏沉沉地睡上一整日。
思及兒時,我又無可避免地想起北平老宅院里那顆參天的棗樹,游廊邊肆意綻放的丁香,以及……花樹下長身玉立的人。
“攬秋……”我唇齒間滾過這個名字。
張攬秋,這個名字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像是一把尖刀,但凡自我腦海中滾過,必然要繞路去一趟我的心臟,將它割得鮮血淋漓、血肉模糊方肯罷休。
我知道這不是這名字主人的本意,畢竟若說這個世界上有什么人決計不會害我,那便也只剩下她一個了。
可我也是真的,實在過于想念她了。
我將自己蜷起來,膝蓋抵著胸口,想通過外力去抵抗自心頭蔓延至胸口的痛楚,但收效甚微,我于是自暴自棄地閉上眼,放任思緒飄回我同她第一次見面的景象。
北平的秋天要比上海冷得多,但是干干爽爽的冷,不至于風一吹,就令全身上下的每一個關節都發起僵。
彼時紫禁城里還有皇上,我也照著舊例留長辮子,攬秋還是張家的小姐。
那天她穿著身青花瓷般的襖裙,發間簪著幾支點翠釵子,安安靜靜地坐在自家廊下翻書卷看,我攀在墻頭望見她,一時都忘記了要怎樣呼吸。
我從不否認自己對她那所謂的一見鐘情是見色起意,直到如今,二十多年的光景一晃而過,念及曾經的那些美好來,也總略不過這一節。
至于后來張家是如何惹了皇上被滿門抄斬,攬秋是如何被我從狗洞拉進自家院子藏起來,我都記不太真切了,唯一記得萬分清晰的,只有那雙十指緊扣著的手。
我緊緊拉著她,身后就是深淵萬丈,我們只能一直跑,一直跑下去。
在那一刻,我腦海中竟有一個清晰的念頭:我拉住的,是我的往后余生。
“二爺,到了。”
我被司機的聲音驚醒,無端打了個寒顫,睜眼時,汽車已然穩穩地停在了劉府門口。
在朱紅燈籠下抱著件裘衣等我的小姑娘,是我如今府上的管事丫頭十安,小姑娘十一二歲就入了府,到而今出落成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也算是跟著我在上海共過生死的老人了———偌大一個府邸,我敢信任的竟也只有她一個。
十安快步迎上來,張嘴的口型似是打算喊少爺,但出口時卻打了個彎,變成了二爺。
她道:“二爺,傍晚的時候羅爺派人送來個……管家。”
劉家不需要管家。
我打從第一次見到羅爺時就這樣告訴他。
但現下的情境顯然是他將這話當了耳旁風。
“人呢?”我聽到自己這樣問。
十安難得支吾,最后心一橫眼一閉,道:“在……您院子里。”
我見她表情就知道不止是在院子這么簡單,心底猛地躥起一簇火直直地往腦門兒上沖。
我把大衣扔到十安手里,少見地在家里掏了槍,風刮在臉上有多么刺骨我都感覺不到了,腦袋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有人在試探我的底線。
布鞋有些不跟腳,邁進院子的時候我被門檻絆了個踉蹌,一雙素白的手從邊上伸出來撐住了我的胳膊,我抬眼望過去,便隔著副鏡片,望進雙圓溜溜的眼睛里。
我不得不承認,太像她了。
在某個瞬間我都有些恍惚,還以為真的是她回來了。
可我旋即又清醒過來,這不可能,不論別的,就憑站在我眼前的這個人,是個實打實的男人。
當年為了隱藏攬秋的身份,我不得不讓她女扮男裝成為我的伴讀,后來她從德國留洋而歸,順理成章地做了我府上的管家。
是男是女可以藏住,但真心是藏不住的。
我們倆的風月故事因著我心思的不清白,在滬上流傳過無數個版本,但大部分人不知她的女兒身,因此在那些風言風語里,我是個有斷袖之癖的無能二世祖。
以至于如今送到我府上來一個酷似她的男人。
憤怒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我打開了手槍的保險栓,將槍口頂上那男人的腦袋,聲音冷得我自己都不敢認:“誰派你來的。”
男人的眼睛在一瞬間睜大了,無措地扣著指甲,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我閉上眼,不敢去看這些和她如出一轍的小動作,“你是在賭我不敢開槍?”
我的手沒離開過板機,稍不留神就要走火,男人終于軟了膝蓋,顫著聲道:“老大說您事務繁忙,總要有人幫襯,這才安排了我……”
我沒忍住冷笑了一聲,揪住他西裝的后領將人拎起來。
我把他扔進汽車,同司機道:“去羅公館。”
一路上安靜地可怕,縮在另一側的男人連呼吸都不敢大聲,生怕惹了我的注意一槍打爆他的腦袋。
可我全然沒有搭理他的心思,在冷風的刺激下,我的胃又開始作起妖,后背起了一層薄汗,又因著天氣的寒冷迅速冷卻下來,成了直刺脊背的冷汗。
我忽然難以自制地思念起她。
其實這些年思念從未停歇,但很少有現在這樣的狀況,我急不可耐地想要再見她一眼,想心貼著心擁住她,想再光明正大地喊她一聲:攬秋。
我的五臟六腑頃刻間都被胃與心臟波及,泛起細密的疼痛來,我倚著車窗,故作平靜地掏出煙盒,火機卻一連打了兩三次才打著火。
尼古丁在一定程度上的確可以麻痹神經,我松開按著胃的槍托,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氣。
劉府和羅公館也就隔了兩條街,我一支煙都還沒有抽完,司機便替我打開了車門,“到了,二爺。”
我很沒有公德心地將煙蒂扔在羅公館大門口,揪著男人的領子往客廳里走,羅爺正坐在沙發上抽雪茄,見了我們,目光不由地染上了好奇,在我們之間來回打量。
這好奇并不似作偽,他也沒必要在我面前演戲,我于是心下有了計較,判斷此人應是底下的人冒了羅爺的名塞進來的。
很合理。
我入幫晚,卻坐了高位,難免有人不服氣,想搞些事情———況且這樣的小動作并非第一次,只此前沒觸著我的底線罷了。
但我還是將男人丟在了羅爺腳下,“羅爺,您這是什么意思?”
“阿尋啊,來,過來坐。”
我沒推辭,徑直在他側位落座———我其實也并不是想要他給我個解釋,只是預備把這件事鬧得大些,一次性把這種事扼殺在苗頭里。
羅爺沒直接說這不關他的事,只道:“你替幫里東奔西跑地談生意多辛苦?有個副手豈不輕松些?”
我頷首笑了笑,卻連弧度都是虛情假意,“多謝羅爺體恤,不過我這些年獨來獨往慣了,何況我的毛病您也是知道的,保不齊完完整整的一條人進來,出去的會是什么東西?”
我如愿以償地看到了那男人趴在地上抖了抖。
羅爺了然地點了點頭,“既不合你心意,人便留在我這里吧———他日若有需要,你再同我講便是。”
我于是也表了態,“周序的腦袋已是無價,除此以外,我別無他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