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芳菲度
- 辭秋
- 冬晴暮.
- 2415字
- 2024-08-14 04:16:00
外頭雨下得很大,落到地上濺起偌大的花,我們撐著傘走了一段路才攔下輛黃包車,以至于褲腿和鞋子都濕了個透徹。
我們沒選擇開車,那樣目標太大,于是一輛黃包車的遮雨棚下,兩個人依偎著躲避雨水的侵襲。
我心跳得很快,呼吸也急促起來,肢體接觸帶來的溫度沿著手臂一路向上,燒得我臉頰也燙了起來。
我實在不是個該有大作為的人———在當下生死攸關的境地,我腦袋里竟還是只有些風花雪月。
攬秋驀地變了神色,漆黑的瞳孔里閃過凜人的寒光,她將黃包車夫叫停,付過錢后撐開傘,等著黃包車夫消失在視線里才將我拉進邊上巷子,東繞西拐地找到一處能避雨的屋檐,收了傘放在我手邊,自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印章戴進我的脖子。
“少爺,這是保命的東西,千萬保管好。”
不安的情緒驀地占了上風,我抓住她的手腕,“你要做什么?”
“后頭有斧頭幫的人緊追不舍,我先去將他們解決掉。”
我顧不得問斧頭幫怎么會摻合其中,只惦念著不能讓她出去送死,于是死死抱住她,“不行!你不能去!”
她亦有些焦躁:“他們若圍追堵截,我們今日都走不了!”
攬秋的確是了解我在意什么的,她這話里用的是“我們”,便是把自己也擺在了受困的位置上,我心里立刻有些動搖,環著她的胳膊都不由地松了幾分。
她抓著這個機會迅速從我懷里掙脫出去,不等我反應過來就一掌劈在我肩井。
麻意從腳底升騰起來,我登時有些站不住,別別扭扭地往地上歪,她將我扶穩了坐在檐下,貼著我的耳朵道:“倘若我沒能回來,您就去找海幫羅爺,這印章是信物,他會送您去安全的地方。”
“張攬秋!”這是我頭一回這樣連名帶姓地喊她,比起憤怒,更多的則是恐懼,懼怕她打算就此毀了要陪我一輩子的約。
她大抵還是想說些什么的,但張了張嘴終究沒出聲,從外套內袋里掏出一把柯爾特1903放進我手中,自己則甩出把蝴蝶刀,快步往巷子外奔去。
身上的那陣麻勁其實很快就過了,乍一站起來還有些不適應,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往外沖,腦袋里已存了同生共死的念頭。
雨下得愈發大了,甚至連打雷帶閃電,我渾身都濕透了,襯衫濕答答地黏在身上,寒意沿著尾椎骨躥上整片脊背。
我沿著街巷一點一點找過去,甚至不敢大聲喊她的名字,生怕因著這呼喚讓她分了神,受了傷。
地上每隔一段路就會出現一具或是兩具尸體,這像是路標,指引著我往目標地行進。
時間具體過去了多久我根本就沒有意識,只一門心思祈禱著她千萬不要出事。
我說過,我這個人沒什么大志向,少有要去麻煩諸天神佛的事情,因此沒什么堅不可摧的信仰,但在這樣的時刻,我終于慌不擇路地禱告起來。
不管是哪路的神仙,不管要收取怎樣的代價,我都不在乎,只要攬秋能夠平安,哪怕是要收走我這條命都沒有關系。
只要她活著。
幾聲慘叫驀然鉆進我的耳朵,緊接著又是一些利刃刺入皮肉的聲音,我不由地有些肝顫,仿佛每一下都是插在了我身上,血也像是我流的———否則我怎么會在初夏冷得打顫呢?
我連忙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奔過去,人影尚不清晰,濃烈的血腥氣就被空氣中的潮濕帶到了我鼻尖,我幾欲作嘔,腳下步子卻沒有放慢速度。
隔著雨霧,我終于看清了那個在一干膀大腰圓的漢子中大殺四方的身影。
那把蝴蝶刀不知道哪里去了,眼下她手中正握著把大砍刀,毫無阻滯地劃了離她最近那個人的喉嚨,但也因為躲避不及被一把匕首刺入了肩頭。
她的外套也不見了,里面穿的是件黑色的襯衫,因此血流出來也看不真切,我咬牙舉起了槍,回憶著她教我的瞄準方式扣下扳機,強大的后坐力震得我整條手臂都麻了,好在準頭還可以,試圖砍向她后背的那個男人被我一槍爆了頭。
這一下成功起到了殺雞儆猴的作用,其他幾個男人雖不至于將忌憚表現地太過明顯,但出手終歸是比之前慢上了幾分,攬秋抓住這個機會,掌中長刀翻飛,以雷霆之勢結束了這場戰局。
我雙手還舉著那把槍,尚有些心有余悸,但隨即想起來她在我眼前被人捅的那一下,連忙關好槍的保險栓,往她身邊跑。
雨下得雖大,但她臉上還是沾了些沒來得及被沖刷干凈的血水,我一靠近她,一股很濃的血腥味就迎面朝著我撲過來,即便滿地都是尸體,她身上的那股血腥氣還是濃烈地不讓人忽視。
我心里慌亂極了,立刻判定她身上還有我沒看見的傷,我還沒來得及問,她就率先抓住了我的手腕,聲音沙啞得全然不似平時:“巡捕過不了多久就會循著槍聲過來,咱們先離開。”
“好。”
我不敢不應,只得跟著她顯然不如平日穩健的步子鉆進四通八達的巷子。
她的腳步實在踉蹌,勉強撐著拐進一處黑暗少光的死巷,便再穩不住重心,整個人軟綿綿地往地上栽,砍刀從她手里脫出來落到地上,發出一聲令人心慌的響。
我連忙快步繞到她身前將人接了個滿懷,以免摔在地上傷上加傷。
這陣雨漸漸有了停的趨勢,再借著旁邊窗子里透出來的微弱燈光,我終于看清楚了她的傷到底是個什么情況:她右腹有個貫穿了身體的血洞,大腿上也有個極深的口子,血還在源源不斷地從傷口處往外冒,沒一會兒功夫就在地上蜿蜒出了一片血泊———肩頭的那個傷跟這些比起來實在是小巫見大巫。
因著失血,她的唇已慘白得厲害,兩頰也染上了油盡燈枯的青灰,我手忙腳亂地去捂她的傷口,卻染了自己一身淋漓的紅。
一種名為無能為力的情緒翻涌上來,將我的血液冰封了個徹底,我的腿也軟的厲害,眼淚混著雨水落下來,燙得我心臟生疼。
一個人怎么能流這么多血呢?
攬秋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痛苦地哼了一聲,即便勉強睜開眼睛,那目光也像隔著層霧,怎么也落不到實處。
我不知所措地抱緊了她,心慌到只會喊她的名字,她慢了半拍才應下,開口只余氣音。
她的開場白是“對不起”。
她先是為自己要食了陪我一輩子的言而道歉,繼而又說起為我鋪好的后路,一字一句都萬分懇切,我雖心亂如麻,卻也不敢不聽。
我借著這個檔口試圖將她抱起來,卻發現當下連自己站起來都困難得很。
我不是第一次這樣直觀地面對死亡,可說到底,這樣的事情是無論經歷多少次都做不到平靜無波的,何況如今要和死字兒沾邊的人是攬秋。
她的話音驀地一滯,盡力偏過頭咳出兩口血沫子,不等我手忙腳亂地做些什么,又扯起嘴角露出個淺淡的笑,“少爺,別害怕,只管往前走,別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