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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浮生寄

  • 辭秋
  • 冬晴暮.
  • 2627字
  • 2024-08-17 04:16:00

十安和沈棲枝的船票幾乎是前后腳的功夫送到我手里的,我先是派人給急著離開的沈小姐送去船票,之后才同十安說起我與羅爺替她規劃好的將來。

小姑娘的眼淚在眼眶里直打轉,攥著船票和這宅子的地契,整個人都有些發抖。

“別害怕,到了那邊會有人照顧你的。”

她拿袖子抹了抹眼睛,不出意外地將淚水越抹越多,我遞了張帕子給她,卻被她連同袖子一并抓住,“少爺,我還能再見到您嗎?”

“你這話問得顯得咱倆有點曖昧了嗷。”

我有意將話題叉出去,她卻并不中招,只松了手,一雙泛著水光的大眼睛死死盯著我,仿佛是不等到我的答案就不肯罷休。

“總能再見的,我把這地契交給你,也是希望有一天我們都不必在自家的土地上躲躲藏藏,我們能光明正大、挺直了腰桿在這里重逢。”

十安登船的那天我喬裝打扮去碼頭送她,我沒讓她認出我來,掩在人群里悄悄說再見。

其實能不能再見我自己心里也沒底,我私心當然是想趕緊來顆子彈送我去見攬秋,可我如今的后路是她一力殺出,我不該不承她的情。

安排好家中事務,我和羅爺合力演了場戲:“二爺”在回家路上意外被人擊殺,海幫內部清洗,新任二當家上位,一干生意重新布局,其中也包括曾經劉家的鋪面。

而我本人則帶著父母攬秋的骨灰以及些舍不下的物件,離開上海一路北上重新落戶北平。

在火車上,我見到了宋映辰。

他對我還活著并不意外,主動將槍卸了子彈擺上桌面,大有與我長談的意思。

“對不起。”這是他的開場白。

我不由挑起眉,想細聽聽他對不起我在了哪里。

“攬秋的死,我很抱歉。”

“你抱歉什么?這跟你有什么關系?何況這都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他靠上沙發背,眼眶紅了一圈,“當年辭雨被迫嫁人,我以為我只要有足夠的能力反抗我爹我就贏了,誰知道是引狼入室,沒救得了辭雨,還搭上了你家攬秋。”

“東洋人狼子野心又豈是你一個人能改變的?”我發覺自己竟在安慰他,于是嘆了口氣,將話題引向別處,“你與席小姐新婚燕爾,不在家里待著,這是要上哪里去?”

提起與席小姐的婚事,他不由嘲諷地勾了勾唇,“兩個老爺子上趕著賣國求榮,這才將我們倆綁在一起,席小姐是女中豪杰,又豈能忍受成為東洋人的棋子?我們各有追求,便一齊出逃。”

雖說是一齊,但前后都沒見席小姐身影,想必與他也并非一路,我不再細問下去,沉默著點了點頭。

“要是活著的是辭雨就好了,”他長嘆了一聲,“她比我有主意,也血性得多,若她活著,絕不是我如今這窩囊的樣子。”

他說的亦是我心中所想,我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嘴角在抽搐,半揚不揚地扯了個自嘲的笑。

“我預備去北邊參軍了,戰事一觸即發,我雖左右不了什么戰局,卻也不想再同前些年那般渾渾噩噩。”他站起身,將槍收回槍套里,最后又望向我,意有所指地道:“比起元青,想必攬秋更愿意看見你穿月白。”

“可我這副皮囊在血腥里泡得時間有些久,再撐不起月白了———宋兄,保重。”

火車在一天后到達了北平,我拎著箱子走下車,熟悉又陌生的氣息立刻撲上來,將我密不透風地圍入其中。

十年的時間足夠一座城市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我一個人慢慢悠悠地走在街上,遍地都是兒時熟悉的京地口音,文明茶園里河北梆子高亢嘹亮地唱著……倘閉上眼,北平還是當年那個北平。

我卻不再是當年那個我了。

我不由自主地朝著劉家老宅的方向走去,卻在尚有半條街的時候止住了步子,我遙遙地看見那宅子門口兩三個孩子圍在一塊兒玩鬧,還有一個攀在圍墻上往別人家院子里探頭,我不禁呆住,仿佛隔著漫長的時間看到了兒時的自己———那個未嘗過人間疾苦,滿心天真的自己。

我慌張地移開目光,被兩廂比較產生的落差打得落荒而逃。

在滬上時這種感覺還尚不明晰,待重回故地,我才終于知道,物是人非四個字里蘊的是怎樣的悲歡興嘆。

我新置辦的宅子離原先的老宅隔了近乎半個北平,我有意地將自己圈在一個全新的環境里,而不至于每天睜開眼,都要在夢境與現實里掙扎不休。

我緊接著又忙碌了起來,羅爺的那條商線里有許多問題亟待處理,與手下的信任和默契亦要慢慢培養,有的時候甚至要到關外去風餐露宿上十天半個月,以確認貨物能夠順利經過層層關卡,進到關內來。

奔忙之下,身體出現問題一點兒也不令我意外。

我捏著教會醫院下的診斷單據,目光落在診斷欄中肺結核幾個字上,心里是從未有過的坦然,沐浴著德國醫生充滿憐憫的目光,十分冷靜地詢問起自己的死期。

大胡子醫生中文不太流利,邊上還站著個助手替他實時翻譯:“劉先生,你的病拖延得太久了,倘使好好休養的話,一年的時間總還是有的。”

其實我從去年末咳嗽帶血起就預料到了這一天,不過這并沒有什么不好,這代表著我的愿望即將實現,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去見攬秋了。

我謝絕了醫生讓我住院的提議,回到家里,一如往日地操心生意,只在忙碌之余著手安排自己的后事。

我這一生操辦了太多人的身后事,如今輪到我自己,感覺倒頗為奇妙———我感到自己在準備赴一場經年之約,路的終點站著我此生所有所愛之人。

那不是死亡,是團圓。

這樣想著,我登時覺得屆時要掛的白花白帳該盡數換成紅色才好。

日子于是就繼續這樣過著,隔些日子還能收到十安從法國經上海轉寄過來的信件,也算聊以慰藉,只我從不回信,我知道當下的狀態已是最好,不必再為留在這世上的人徒增煩惱。

然而九月十八日,東北奉天事變,我早前對開戰的判斷一語成讖。

消息一經傳出,全國嘩然,各界積極響應,希望國民政府調兵抗日,我亦寫了幾篇文章登報,呼吁抗日救國圖存。

但因著蔣總統與張將軍一再堅持不抵抗政策,不到半年時間,東北全面被日軍占領。

民國二十一年初,日軍借“日僧事件”襲擊上海閘北,十九路軍奮力抵抗,導致日軍更換四次主帥,死傷近萬人,延至五月,終于簽下《上海停戰協定》,得了短暫的安定。

此時我的病情已然急轉直下,待第三次咳血暈倒在家中后,終于被打包送進了醫院。

直到如今我才發現自己還是有點想活著的,不為其他,只盼望著有朝一日能親眼見證日軍的戰敗。

可惜來不及了。

我撐著病入膏肓的身體給羅爺寫了封信,詳盡言明自己的身體狀況,又將商線一干后續事宜安排妥當,最后,希望他將我名下僅存的財產盡數捐贈給抗日部隊,也算是盡我些許綿薄之力。

這大抵是絕筆了,我于是也并不期盼著回信。

躺在潔白一片的病床上,我手里一如往日地握著攬秋那只點翠釵,窗戶外頭剛剛雨過天晴,天空透著一碧如洗的藍,偶有飛鳥撲騰著翅膀掠過,煞是好看。

我忽覺得疲倦透了,便隨著本心閉上眼。

要到最后的時刻了———我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腦子還費勁地轉著,心里暗自嘆了口氣:看不到中國的勝利了,好可惜。

但我是堅信著我們不會輸的,那這樣的好風光,便和攬秋一道下輩子再來看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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