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何辭死
- 辭秋
- 冬晴暮.
- 2152字
- 2024-08-13 04:16:00
宋映辰說的那些我不是沒考慮過,我雖已做好了被一槍爆頭的心理準備,但終歸不是打算引頸就戮,因此早在接了周序的邀請函那日,我和攬秋就開始給家中各個廠子找接盤的下家,以便之后情勢不對,隨時跑路。
這些年覬覦我家廠子的人不在少數,因而雖被壓了些價,但終歸是順利轉了手,廠子里那些員工不至于受我的連累喝西北風去。
我將賬上的錢一筆一筆算清楚后提出來,遣了十安去分給家里的其他人,她抱著那個沉甸甸的包裹,眼淚不要錢似的往地上掉。
“少爺,您和管家也不要我了嗎?”
她是去年末我和攬秋出差時,在氿水一帶救回來的小姑娘,因著長期的營養不良,十一二歲的年紀瞧著只有八九歲,整個人瘦的脫相,只一雙大眼睛像兩汪泉水,透著不因苦難動搖的純凈。
經過府上人大半年的投喂,她臉上終于長了些肉,只眼睛照舊大得出奇。
我摸了摸她的腦袋,“跟著我是有可能挨槍子兒的,你放心,我們走前一定給你安排個好去處,好不好?”
“那您和攬秋哥哥呢?你們怎么辦?”
我當然也不愿意拖累攬秋,可我只將這話題起了個頭,她眼睛里就流露出種倉惶的悲切,用一種我從沒聽過的顫抖語調喊我少爺。
還豎著手指跟我保證她不會成為我的拖累。
我同她解釋,說我才沒講她是拖累,只我現下成了個活靶子,但她還有退路。
她紅著一雙眼道:“您都不怕死,我怕什么?”
“誰說我不怕死了?”我認慫認得有些小聲,“我不光怕死,我還怕你死!”
“那您就更不應該趕我走,只要我還喘口氣兒,就一定能護您的安全!”
她看起來太難過了,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發著抖,這讓我不禁覺得自己太不是個東西,于是本就帶著不舍的情緒立刻占了上風,上前一步緊緊擁住她,“你自己的安危才最要緊,這一點,你必須記著。”
我回過神來,輕輕地笑了一聲,“我們倆去亡命天涯了,拖家帶口地不合適。”
十安吸了吸鼻子,“那你們還回來嗎?”
“回!等太平了,我們來接你上北平去,到時候買個比現今更大的房子。”
她被我的美好愿景逗得破涕為笑,伸出手來要跟我拉勾。
我同她講的這話雖有哄人的意味,但終歸也是我心中所盼,于是同她蓋了章,約道:“一言為定。”
我本想將宅子也賣了,但想起和十安的那個約定又反了悔,心中也惦念著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回來,于是將地契存進銀行保險柜,鑰匙掛上攬秋的脖子。
攬秋則將銀票紙幣統統兌成硬通貨黃金,一部分裝進隨身的皮箱,一部分打成飾品貼身攜帶。
我看著床底下裝著我全部身家的皮箱,腦海里又滾過“亡命天涯”這四個字,莫名想到句詩:“得成比目何辭死,愿作鴛鴦不羨仙。”
我驀地閃過個自私的念頭:真要是一起死了,好像也是個不錯的結局。
但這個念頭在我望見攬秋時瞬間不攻自破———她得活著。
不管怎么樣,她得活著。
“劉老板真是好雅興,煮的什么茶這樣香?棲枝可否也討上一杯?”
我跟攬秋不約而同地望過去,只見個穿著旗袍搖著小扇的女人扭著腰走進來,所謂媚眼如絲、風情萬種,大抵就是這樣了。
我去周府那回見過她,知道她有個格外風雅的名字:沈棲枝。
她緩步踱進來,東張西望地看了一圈院子,又帶著探究圍著攬秋轉了一圈,這才斜倚著坐在我對面。
我倒了杯茶放在她身前,她卻沒喝,只優雅地嗅了嗅茶香。
“我開門見山,周老板讓我來向劉老板您討一個答案。”她將一把鑰匙拍在桌上,“匯豐的保險柜里有十根大黃魚,若您應了,雙手奉上。”
“若是不應呢?”
她又看了眼攬秋,輕輕柔柔地笑起來,我屏住呼吸,幾乎認定她看出了攬秋的女兒身。
她的指節叩了叩桌面,將目光收回來:“那您和您的管家,就都要吃槍子兒了。”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攬秋,她對沈棲枝的話置若罔聞,我于是道:“那麻煩沈小姐回去轉告周老板,劉某就恭候他的槍子兒了。”
“劉老板膽識過人,棲枝佩服。”沈棲枝收好鑰匙,依舊笑得明媚,她站起身,鮮紅的指甲滑過攬秋的西裝外套,遺憾地嘆息道:“只是可惜了這樣好看的管家……”
攬秋從沒被人這樣撩撥,耳朵不禁有些紅,后退半步偏過頭去,“沈小姐請自重。”
沈棲枝展開扇子搖了搖,嘆了口氣:“真是個無趣的人啊!”
她復又望向我,語氣中攜了些幸災樂禍般的威脅:“劉老板最近可要注意安全啊!”
我撐著得體的微笑道:“多謝小姐提醒。”
我們目送著她離開,攬秋自領口掏出張紙條,那是方才沈棲枝借調戲她之由塞進她領口的。
攬秋將紙條打開,上面赫然寫道:“近日或有性命之難,希自珍重。”
“少爺,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如我們今夜便離開?”
攬秋少見地顯露出些許不安,我抓住她的手,道:“都聽你安排。”
上海在這幾天入了梅,傍晚忽地就淅淅瀝瀝下起雨來,我少時腳踝上的扭傷隱隱泛起疼,我彎下腰去按了按,忽然有些不安。
攬秋在兩個小時前出了門,到現在也沒有回來,我不知道她是否被什么絆住了腳,或是………
我不敢往下想,便站起身跺了跺腳,在屋里溜達了兩圈后,終于決定出門去找她。
可我還沒來得及走到門口,她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迎面碰上我,立刻道:“少爺,咱們立刻從后門走。”
她的神色實在緊張,我便也不浪費時間問緣由,當即應下回房拿行李。
我們買了火車票預備到南京去,國民政府在的地界總不至于任洋鬼子肆虐。
我們原也想著要不要索性到國外去,找個遠離戰亂的地方,安安穩穩地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但轉念又覺得這分明是我們中國人自個兒的土地,憑什么被個把鬼子嚇得落荒而逃到外頭去。
我同攬秋皆不是懦夫,自然不甘心就這樣離開———我終歸是惦念著有一天能重新回到上海甚至是北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