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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馬桶
一只如檸檬般的網(wǎng)球朝魏宇的面門高速飛來。
他下意識地舉起手上的A4打印稿紙,試圖拿它充當(dāng)盾牌。可惜球速過快,直接連同稿紙砸到了他的鼻子上。
只聽見“啊呀”一聲,他朝后一仰,摔倒在地,稿紙散落一地。
一陣哄笑聲響徹了整個會議室。
他低下頭,十分狼狽地跪在地上,忙不迭地將那些稿紙收攏撿起來。
一滴鼻血毫無防備地落下,恰好滴在了白色稿紙的標(biāo)題《Bridge》上。
糟糕,又來了。
魏宇慌忙仰起頭,以免鼻血流得更多。
“小魏,把球給我撿回來。”一個威嚴(yán)的、帶有電視新聞播音腔的男聲從長長的會議桌那頭傳來。
他只猶豫了半秒鐘,便一把抓起地上的網(wǎng)球,仰著腦袋起立,繞著一排坐滿同事的黑色辦公椅,朝發(fā)號施令的人走去。
周圍依然全是訕笑,沒有一個人同情他。
不過,他的余光能感覺到在會議桌的另一側(cè),有一雙眼睛正注視著自己。
“站著別動!”
才走了一半,他便停住了腳步,繼續(xù)保持著半仰面的姿勢。
“把球扔過來。”
“樊總,我……”
“扔過來!”綽號“樊人精”的樊總冷笑了一聲,“你文案里不是把自己寫得無所不能么,該不會連個球也不會扔吧?”
他感到委屈極了,手里的網(wǎng)球被握得仿佛能擠出水來。
只是這么一稍稍用力,鼻孔里又有什么東西要滑出來了,于是趕緊平復(fù)心情,放松身體。
放輕松,放輕松……
“你到底聽沒聽見我說的話?我讓你把球扔過來……”
“夠了!”一個聲音猛然喊道。
會議室里頓時一片寂靜。他稍稍側(cè)過臉來,看著喊話的人。
是她。
“還有完沒完?開玩笑有個度!”她說道。
“嘿,雷姐又開始出來主持正義了,你這真是路見不平一聲吼啊。”
該出手時就出手啊,風(fēng)風(fēng)火火闖九州啊……魏宇腦子里莫名其妙就唱了起來。
氣氛不對,趕緊打住。
“你到底想怎樣?還開不開會了?”雷姐繼續(xù)發(fā)難,“要不要我現(xiàn)在去跟大先生說,你這個外戚又在這兒整什么幺蛾子了?”
大先生,是公司人對大老板的尊稱。
當(dāng)然,這稱號是一向以儒商自居的大先生自己想出來。
而說到“外戚”這個詞,也只有雷姐這樣的元老敢說敢懟,畢竟這位樊總是老板娘的親弟弟。
現(xiàn)場一陣窒息的沉默。
“樊人精”的臉已經(jīng)漲成了豬肝色。
魏宇見狀,連忙出來打圓場。
“雷姐,沒事,您坐,是我做的不好,讓樊總操心了,樊總您也別生氣……”
“聽見沒有?”
“樊人精”一臉蔑視。
“我這是在教他啊。他這種人啊,就得嚴(yán)厲一點,給點壓力,否則都三十歲了,一點進步也沒有,再這樣在公司白吃白喝下去,真到了裁員那天,我可就說不上話了……”
“對對對,樊總說的對。”魏宇徹底頹了,“來,樊總,您接著。”
他把網(wǎng)球這么一拋,萬萬沒想到竟然脫手了,網(wǎng)球落在了白色的會議桌上,然后……
彈,彈,彈……
不偏不倚,正好掉進了“樊人精”面前印有“酷霸”形象的馬克杯里。
一時間,咖啡飛濺,弄得穿著白襯衫、梳著大背頭的“樊人精”一身咖啡漬。
“我靠……”
魏宇見勢不妙,拿上稿紙,立馬準(zhǔn)備開溜。
“樊總,我鼻子流血了,得去趟衛(wèi)生間……”
不等“樊人精”答復(fù),他就轉(zhuǎn)身快速溜出了會議室,出門的瞬間,還聽見身后“樊人精”在身后罵罵咧咧的。
衛(wèi)生間在走廊的盡頭。
魏宇一手拿著稿紙,一邊仰著頭,小碎步朝衛(wèi)生間的方向走去。
此時此刻,他只有一個想法——找個誰也看不見的地方躲起來。
“魏宇!”
又是她。
魏宇假裝沒聽見,繼續(xù)往前走,走進了男廁所。
但沒想到的是,雷姐居然跟著走了進來。
“喂,我叫你怎么還走呢,躲我是吧?”
“沒,沒,我沒聽見……”
“放屁吧你。”
“真的……”他走到水池邊,打開水龍頭,涼水“嘩嘩”地就流了出來。
他把手伸到水下。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十二月了,水相當(dāng)冷,但他假裝不在意。
他低下頭,發(fā)現(xiàn)鼻孔已經(jīng)不流血了,但還是用冷水洗了洗鼻子。
血水落下,被水沖散,隨即在白色的搪瓷水槽里留下紅色的痕跡,呈現(xiàn)出一種奇異的美感。
“你這樣軟弱和逃避不是辦法。”雷姐說。
“姐,”魏宇一臉無可奈何,“我不是你。很感激你幫我出頭,但請你以后就別搭理我了,好么?”
“這公司上下,我如果不搭理你,就沒人搭理你了。”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
“咱能不能說話別總這么粗魯?”
“我就這么粗魯,怎么啦?而且,我覺得你也應(yīng)該粗魯一點。當(dāng)初你來面試的時候,我是看你小子有點才氣才把你招進來的,這一晃好幾年過去了,你怎么越活越慫呢?尤其是從去年開始,像變了個人似的,你他媽到底怎么了?”
這時,從外面進來一名男員工,一看雷姐在里面,頓時站住了。
“沒事,你尿你的。”
“姐,你在這兒,我尿不出來。”
“那就先出去再憋一會兒,過會兒再來。”
來人夾著腿灰溜溜地跑出去了。
“姐,別說了,好么?”
“我偏要說。”雷姐嘆了口氣,“我只是希望你堅持自己。說實話,我挺喜歡你的劇本文案,有情感,有故事,只要再認(rèn)真修改一下,別管那個姓樊的傻逼……”
“不改了。”魏宇賭氣地說,“也許他說的對,游戲玩家累了一天,回到家就想放空腦子,尋求一些刺激體驗,情感在游戲劇本里根本不重要……”
“狗屁!情感因素是讓玩家持續(xù)留在游戲里的核心因素,他一個網(wǎng)球教練懂個蛋逑!”
“樊人精”之前是做網(wǎng)球教練的,后來他姐成了大先生的第三任妻子,就把他空降到了這家游戲公司,直接當(dāng)了副總,主管新項目的研發(fā)。
“我想通了,都三十了,還沒寫出一個好的游戲劇本,確實是個廢物。這說明我壓根就沒有文學(xué)天賦。”
“不,你有。我相信你一定能寫出來的。但前提是,你得勇敢一點,自信一點。”
“姐,你放過我吧,好嗎?”
雷姐還想說什么,這時又進來幾個男人。
“只要我還在這公司一天,你就得老老實實把這個故事寫完。去,洗把臉,振作起來,然后回來繼續(xù)開會。”
說完,雷姐就走了。
進來的幾個同事看著他幾眼,臉上明顯帶著幾分嘲笑。
于是,他又開始變得灰心起來。
他一把抓起放在水池臺面上的劇本稿紙,走到衛(wèi)生間最里側(cè)的一個隔間,進入,反鎖上門,然后一屁股坐在了馬桶圈上。
一股難過之情涌上心頭。
從小打大,他熱愛讀書和文學(xué),尤其喜歡讀各種奇幻故事和歷史演義,夢想著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一名作家。
但母親卻強行在高二分班時,幫他選了理科。
母親說了,現(xiàn)在這個時代,學(xué)文已經(jīng)沒飯吃了,學(xué)理將來畢業(yè)了好找工作。
他雖然不甘,但為了離婚后獨自把他和哥哥辛苦帶大的母親確實努了一把力,考上了一所綜合大學(xué)的計算機系。
沒想到的是,在這個時代,即使學(xué)了理工科在找工作這件事上似乎也不太靈。
畢業(yè)就等于失業(yè)。很長一段時間里,他都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那段時間,為了排解內(nèi)心的苦悶,他就化名在網(wǎng)絡(luò)上寫點小故事,憑借著自己多年來累計的文學(xué)素養(yǎng),倒是吸引了一批讀者。
直到有一天,有人給他私信留言,說是有份搞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工作,問他有沒有興趣來試試?
這還用說。
在面試時,他第一次見到了前面那位性格直爽、做事做人都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雷姐。
雷姐比他大五歲,是這家游戲公司的項目負(fù)責(zé)人之一,當(dāng)時她正在招編劇。
“我看你寫文章挺有才的,要不先在這兒試試吧。”
于是就這樣,他莫名其妙就成了一名游戲編劇,專門負(fù)責(zé)撰寫和修改游戲的文學(xué)劇本。
這一干就是五年。
五年來,他一直在給既定的項目寫稿,工作上不功不過。
直到最近,雷姐突然對他說,希望他創(chuàng)作一部原創(chuàng)單機游戲故事。
“公司以前一直是花錢買版權(quán),現(xiàn)在想開發(fā)一些自己的游戲IP,所以對你來說這是個機會。你不是一直想實現(xiàn)自己的文學(xué)夢想嗎?”
雖然他不明白游戲故事與文學(xué)之間到底有沒有夢想可言,但接下任務(wù)的他還是絞盡腦汁,熬了好幾個夜晚,交出了這個名為《Bridge》的游戲故事初稿。
他原本信心滿滿,可沒想到的是,剛才在策劃會上,被“樊人精”給直接罵殘了。
“這堆垃圾你打算給誰玩啊?”
垃圾……看著手里的這些文稿,他欲哭無淚。
看來,這些心血都要泡湯了。
更讓他難過的是,理想破滅所帶來的絕望感。
他已經(jīng)三十歲了,居然還在做著不切實際的文學(xué)夢,實在是可笑至極。
也許母親是對的,自己根本就沒那個才華,還是應(yīng)該早點放棄的好。
做份工作,混點工資,普普通通,平平安安,就這么過一輩子也不是什么丟人的事。
這么想著,他就順勢站了起來,習(xí)慣性轉(zhuǎn)身去沖馬桶。
然而,他沒在意自己手里還拿著游戲劇本。
這起身的瞬間,稿紙便從他手中掉落,恰好掉進了馬桶里。
馬桶雖然沒用過,但里面也看起來不怎么干凈,下水口的積水在燈光下顯得黃兮兮的。
現(xiàn)在,稿紙有一半浸濕在了這黃色的液體中。
他本想拿手去拎,又覺得實在惡心,便按下了馬桶的沖水鍵,想把這份垃圾劇本直接沖進下水道,可悲哀的是,稿紙幾乎紋絲未動。
不僅如此,稿紙這下已經(jīng)徹底濕透了,而且還堵在下水口,如果不撈出來,很可能會把馬桶堵死。
還是撈出來吧。
他看看周圍,沒有什么夾子或者鉗子,看來,那就只能用手了……
一會兒好好洗洗就行。
他蹲下身,挽起衣袖,強忍住惡心,伸手去抓那堆稿紙。
無論如何,這事兒絕對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否則,他將會得到一個“撈屎男”的綽號,以后還不得被大家笑死。
然而,當(dāng)手剛觸碰到稿子的時候,意外發(fā)生了。
他整個身體都被吸進馬桶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