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鐵東區(qū)
- 通往母親的橋
- 慢三
- 3260字
- 2025-01-06 21:42:38
橫州火車東站始建于1935年10月,隸屬于粵漢鐵路,當時,國民政府副總統(tǒng)曾親臨現(xiàn)場揭幕剪彩,可謂一大壯舉。
然而建成后不到一年,抗日戰(zhàn)爭就爆發(fā)了,粵漢鐵路隨即成為后方與抗日前線的重要運輸通道,橫州站在其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一度曾是全國三大交通樞紐之一。
太平洋戰(zhàn)場爆發(fā)之后,日本自中途島戰(zhàn)役以來,失利不斷,不僅海上運輸補給受到美軍的壓制,甚至日本本土也成了美國在華空軍的襲擊范圍。
為了阻止這一切,日軍大本營立即調整了中國戰(zhàn)場的作戰(zhàn)方針,研究制定了“一號作戰(zhàn)”計劃。
所謂“一號作戰(zhàn)”計劃也被稱為“打通大陸作戰(zhàn)”,其中就包括打通湘桂及粵漢兩線,攻占作為交通樞紐的橫州。
尤其是長沙失守之后,日軍的轟炸機便開始對橫州境內展開了前期的大規(guī)模空襲,城市遭到了巨大破壞,而百姓死傷無數(shù)。
魏宇此刻就站在了同樣遭受炸彈襲擊的橫州火車站站房樓前。
站房樓一共三層,外部整體為白色,一樓為進站口以及候車大廳,此時大門緊閉。
大門外是一排自上而下的水泥臺階。
臺階坑洼,水泥破碎,植物燒禿,焦土彌漫——那是拜之前在橋上見到的那些Ki-21陸航九七式中型轟炸機所賜。
這款盟軍代號為“莎莉”的轟炸機,是二戰(zhàn)期間日本陸軍最好的轟炸機之一,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站房三樓的外墻被炸缺了一口,像是被咬了一口的奶油蛋糕。
“蛋糕”上有一臺大型機械時鐘作為點綴,此時依然運轉著,顯示時間為11點15分,與魏宇手腕上的手表時間一致,剛才那頓折騰已經(jīng)耗去了四分之一的任務時間。
事不宜遲。他抱著懷里的嬰兒,繞過車站廣場,走一條坑坑洼洼的小街,朝火車站后方的鐵路職工家屬生活區(qū)——鐵東區(qū)而去。
這個鐵東區(qū)對魏宇而言并不陌生,因為這是按照他自己的人生經(jīng)驗設計的。
在六歲之前,他經(jīng)常跟隨母親一起來到這里。
他母親年輕時畢業(yè)于師范學校,而后成了一名幼兒園教師,直到后來還做到了幼兒園園長的職務,而她職業(yè)生涯的早期階段,就是在鐵道幼兒園渡過的。
那是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后期,魏宇還處在上幼兒園的年紀,為了方便,母親便將他也安排在了自己工作的地方,上班的同時也能照顧自己的孩子。
他隱約記得,幾乎每個上學日,他都要坐上母親的自行車前杠上的黃色小藤椅里,頭上裹著圍巾,肉肉的雙手扶著面前的不銹鋼籠頭,搖搖晃晃地從湘江西邊的家中跨江去往江東區(qū)的鐵道幼兒園。
在清晨的湘江大橋上,母親腳下蹬著自行車,嘴里唱著孟庭葦?shù)母瑁杪曁鹈溃鷮⒗У妹悦院男∥河顔拘眩谑蔷透叱?
“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偷偷地在改變……”
這一路上差不多要半個小時。
但不知道為什么,那時候的他覺得時間過得好快,仿佛只要唱幾首歌就到了。
有的時候,恰好大橋的下方有火車經(jīng)過,轟隆隆,聲響蓋過了他們的歌聲,橋身也隨之一陣晃動,母親便會干脆停下來,腳踮地,指著遠處。
“快看!”母親興奮地喊道。
順著母親手指的方向,一輪新日在遠處緩緩升起,金色的陽光灑在江面,波光瀲滟,美不勝收。
多年后,想起這個童年的畫面,魏宇仍然會眼眶濕潤,內心充滿了感動。
等火車徹底過去之后,母親就再次蹬起自行車的腳踏板,朝前駛去。
當自行車駛入鐵路家屬區(qū),就仿佛進入了一個新的小型城市。
上世紀三十年代,為了建設這座重要的鐵路樞紐,許多人背井離鄉(xiāng),從北方而來,工作與生活皆扎根于此,逐漸形成了一個獨特的小社會。
這里不僅有食堂,商店,劇院,醫(yī)院以及學校,魏宇記得,甚至他們還形成了一套專屬語言系統(tǒng)——所有的鐵路職工和他們孩子都說一口音調抑揚頓挫的塑料普通話,聽上去頗為古怪而有趣。
不過他并沒有在這里交上朋友,因為沒過多久,他就回到了自己家附近的劃片小學就讀,從此以后沒有再來過這里。
直到現(xiàn)在。
一次往前數(shù)十年的游戲穿越拯救之旅。
現(xiàn)在,化身阿彭外公的他,開始對照片里的那個名叫李愛華的女人產生了好奇。
她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人?
這種游戲中的幻象會帶領他在歷史深處遇見某種失去已久的真相嗎?
一扇嵌在墻上的玻璃窗迫使他停下了腳步。
破碎的鏡面上顯現(xiàn)出了一個陌生人的樣貌。
那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樣貌俊朗,身形挺拔,穿著土黃色的軍裝,戴著鋼盔,懷里抱著一個紅色的嬰兒襁褓。
這就是現(xiàn)在的我嗎?
這就是阿彭外公年輕時的模樣?
怎么長得這么帥……
他對著鏡子擺了幾個POSE,自我陶醉了一番,然后迅速收起了耍帥的表情。
原來當個帥哥是這么地……爽!
可惜的是,時間不允許他多作停留。
幾分鐘后,他來到了鐵路職工家屬生活區(qū)的大門口。
門楣上有一個鐵藝的火車頭標志,下方大門敞開,門口的傳達室無人值守,一條平坦的道路往里延伸,通往危險未知的城邦。
他朝里走去。
一路上同樣空蕩,但出乎意料的是,日軍的轟炸機竟然錯過了這里,廠區(qū)內不僅建筑物完好無損,甚至還有活的氣息。
譬如,電線桿上的廣播喇叭正播放著歡快的音樂;
澡堂的煙囪里不斷往外冒著蒸汽;
廣場上有鴿子和麻雀飛舞、停駐、跳走;
食堂里餐桌上,一只橘白相間的花貓正在舔食餐盤里的食物。
但,沒有人類。
他再次進入了一個詭異的空間,仿佛未來星球戰(zhàn)爭后的慘況,人類都被外星人的特殊武器在一瞬間化作了粒子,飄散在了肉眼無法看見的空氣中。
路過一個作為十字路口的小型廣場,廣場中間立有一座“中國鐵路之父”詹天佑的銅像,而在銅像的腳邊,數(shù)十只灰白相間的鴿子閑庭信步,對魏宇的路過視若無睹。
隨后,他在一家小型戲院的門口停了下來。
門口的海報顯示,今天要放映來自美國迪斯尼的動畫片《米老鼠》,下面還跟了一行字:鐵路職工免費觀看。
循著之前獲得的那份手繪地圖指示,他來到了職工的住宅區(qū)。
居住區(qū)為三層樓高的紅磚房,樓前有幾棵高大的香樟樹,在陽光和綠蔭下,呈現(xiàn)出一種靜謐的景象。
踏上水泥樓梯,一側的墻上有美工所創(chuàng)作的抗日宣傳畫,快步上了三樓,通過長長的走廊過道,他來到了303的門口——這里是程星記憶中李愛華的家。
他抬手敲了敲門,但沒人應答,于是伸手一推。
門開了。
這是一個簡陋而溫馨的家,屋內干干凈凈,陳設井然有序,只是墻角被打翻的水壺昭示著某種真相:屋內的住戶走得相當匆忙。
他在屋內轉了一圈,確定沒有人,正打算離開,懷里的孩子又哭了起來。
“是餓了吧,小家伙。”
他在廚房的櫥柜里翻出了一罐開過的全脂奶粉,接了點水攪拌開,然后用手指沾著給孩子喂奶。小寶寶沒有牙齒的嘴吮吸著他的手指,弄得他癢癢的,一時間愛意泛濫。
喂了會兒奶,他找了根繩子把襁褓綁在了自己的胸口,讓孩子與自己面對面。
接著,他就準備離開了。
剛走到門口,他突然站住了。
門口的衣架上掛著一件白色的護士服,風衣的口袋正敞開著,有一張彩色的紙從口袋里探出角來。
他想了想,把手伸進去,將紙?zhí)土顺鰜怼?
這是一張《米老鼠》的電影海報,還有……一張小紙片掉在了地上。他彎腰撿起,發(fā)現(xiàn)是一張電影票。
不是說鐵路職工免費觀看這部電影,為什么會有電影票呢?
他把電影票翻過來,上面印著:供外部人士使用。
那么,這張票應該是給程星準備的吧。
這個階段,程星和李愛華應該正處于熱戀期,沒準她弄了張電影票,本來想約自己的戀人一起看電影,沒想到日軍突然打來了,她不得不匆忙離開。
電影……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沖出門去。
很快,他來到了之前路過的電影院,走上去推了推,發(fā)現(xiàn)大門從里面反鎖了。
他拍了拍門,無人響應,于是又繞到了電影院的側面。
側墻上有高出人一頭的玻璃花窗,他踮起腳尖試了試推了下,發(fā)現(xiàn)也是關著的,無法看到里面的情況。
他四下找來幾塊磚頭,墊在腳下,踏了上去,隨后,他舉起一塊磚頭。
“嘩啦”一聲,窗戶的下角被砸開了。
他將手伸進窗內,找到金屬閂子,開窗,推到兩旁,然后腳下發(fā)力,躍上窗臺,爬了進去。
當他剛從窗上跳到黑乎乎的電影院里時,腳跟還未穩(wěn),就感覺有人從左右兩邊沖了過來,瞬間把他撲倒在地,并死死壓住手臂,無法動彈。
他仰著面,心里惦記著胸口的寶寶別被弄傷了。
這時,從正面又上來一人,舉起手上的東西就要打,他嚇得連忙大叫起來:“不要,不要!”
這一聲喊起了效果,對方停住了。
一個聲音從暗處傳來。
“你是干么子的咯?”一口濃烈的塑料普通話。
“我是……”他正要解釋,突然,黑暗中傳來一個女人聲音。
“程星!”
說話間,一個修長的身影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他一看見對方的樣子,立馬激動起來。
“外婆!”
他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