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

祝獻手持長劍，劍身斑斑血跡，血珠凝成線，滴落在地上。

他的衣袍、臉頰上也沾著血，目光冷冷，虛虛望著前方的人群。

“祝獻！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好說？！”

“屠殺寧城，幾萬人口一夜之間化為白骨。”人群里一男子厲聲呵斥，“陷害溫師妹，讓她沾染煞氣，天生仙骨卻再不能修仙。

“用劍氣毀掉沈師姐雙眼，害她心魔叢生，修為再無進益。

“還有小師妹，你竟在她藥物里下毒，讓她每旬都要經受骨碎之苦、噬魂之痛……”

隨著男子的聲音，人群激憤，看向祝獻的眼神，恨不得殺之后快。

要不是還有人束縛，他們早就一同上前，將這惡徒拿下。

在人群最前，有最顯眼的幾人。

其中，有人雙目用布條遮蓋，有人臉色蒼白，端坐于輪椅之上，有人拳頭緊握，有些顫抖……

男人的討伐聲忽地停下。

安靜了。

祝獻看向那抬了下手的年輕女子，對方容貌介于少女與成熟女子之間，別有一番絕美風采，平常總是明媚的神情，此刻沉的厲害。

“師……祝獻。”她盯著他，眼神里壓著太多情緒，像是要撕扯要破壞，“你說話。”

為什么不肯開口。

會不會……

祝獻仍是那般冷淡神情，“你還在抱有期待？”

說著，嘴角輕微動了動，像是在嘲笑。

溫殊頓時胸口隱痛，針扎似的，密密麻麻，有種呼吸不過來的窒息感。

父母的笑容，兒時的愉快生活一幕一幕在眼前劃過，最后凝成祝獻這張冷淡的臉。

她身上竄出些許烏黑氣息，一出現就開始攪碎著周邊的事物。

人群連忙退開，離溫殊遠遠的。

這烏黑的氣息是溫殊沾染煞氣后磨練出的手段，其鋒利，輕易就能將修為低于她的修士身軀切割成碎塊。

就算修為勝過她，沾染上后，也將遭受劇烈疼痛，不找相應修為的醫修去除，那種要將人生生撕扯開的疼痛便不會消失。

“溫師妹！別傷著無辜之人！”方才那男子邊退邊喊了一句，還惡狠狠瞪了祝獻一眼。

只有寥寥幾人未退，或是仗著修為，或是已無心顧及。

那黑壓壓的氣息猛地撲向祝獻，卻在快要觸碰他時停下，只有情急下控制不住的些許氣息割爛了祝獻的衣袍。

祝獻瞧見溫殊眼里閃過后怕，心下微嘆。

還是太心軟了。

“祝師兄。”坐在輪椅上的清雅少女，臉色蒼白不見血色，只那一抹薄唇櫻紅，“我信你不會害我。”

“你將苦衷說出來。”她努力想擠出寬慰笑容，沒能成功，聲音低低，像是累到了，“我必是信你的……”

“小師妹！”后退的人群中發出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如今鐵證如山，他祝獻剛殺了我們青源峰六十八位弟子，他能有何苦衷？！”

“他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沾著無辜人的鮮血！”

“那些死在他手里的師兄弟師姐妹現在可是聽不到他們一絲一毫聲音了！他們個個寵你疼你愛護你，你如何能說得出這樣一番話？”

少女臉色仿佛更蒼白了，她垂下頭，單薄的身軀似是徹底被壓垮了。

最后，她還是抬起腦袋，那雙曾像晚間星星般的眼睛看著祝獻。

“許云瀾。”祝獻依舊是平淡的嗓音，“你如今不能再站立，全是因我。”

“人也是我殺的。”

“……”這一次，許云瀾的身軀再不挺直了，如同生生被折斷了的竹枝。

祝獻將目光投向一襲白衣的沈輕，他松開手里的劍，劍沒有掉落在地上，橫平著躺在半空，劍把有一細繩，墜著顆珠子。

“這把劍是師姐一點一點為我搜集來原材料，天山泉眼滿月的水，北境極寒之地的隕鐵，堪心炎的神火……”

他微微嘆息，“師姐怕是想不到，就是這柄劍毀了你的雙眼罷。”

沈輕手指撫上遮住雙眼的布條，靜默著，不發一言。

“沈師侄。”她身旁有一位年長者，留著白須，“動手吧，他如此拖延，只怕有人來援救。”

“祝獻天資你我都清楚，莫要放虎歸山。”他嚴肅重復了一聲，“動手。”

“……是。”

沈輕一步步，向著祝獻走去。

行路中，她的手中多出一把劍。

劍身細長，劍把上吊著顆珠子，清透的玉色。

竟與祝獻身前那把劍上栓著的珠子極其相似，幾乎一模一樣。

“沈師姐如今已瞎，如何斗得過祝獻。”人群中有人詢問，“張師叔，我等皆愿相助，何不一同上前，將祝獻拿下。”

張師叔搖搖頭，“你們上前，只會送死。”

“！”聽到此言，人群里大半不太服氣。

就算那祝獻年紀輕輕就已有了元泉修為，但他們之中也有好幾位與他修為境界一致，而且靠著年歲，在元泉境已經十數年，比起這年僅二十剛踏入元泉境的祝獻，那不說一定勝過，怎么會送死呢。

最起碼保命絕對能！

張師叔不解釋，對著溫殊說道：“我知你已不肯再留在宗門，但今日之事，你可愿相助沈師侄？”

溫殊沒有作答，只邁動步伐，也朝著祝獻走去。

她心里突兀冒出一個念頭。

就算祝獻要死，也只能死在自己手里。

隨著這個念頭的形成，溫殊的周圍已經匯聚起了暗色的霧氣，累累壓積著，透出的暴虐、毀壞、破碎氣息壓著這座山峰頂上的每一個人。

這……這……是煞氣？

幾乎所有人心里都劃過一個念頭。

溫殊瘋了？！

這樣動用煞氣，先不說敵人會怎么樣，起碼自己離死也不遠了！

平常溫殊運用的霧氣只是有幾分煞氣沾染的存在，現在卻純然是煞氣了。

這種來自魔淵的煞氣，尋常修士觸碰就會被污染，若是沒有馬上驅除，修為倒退是小事，不能再修仙才是大事。

要是不能修仙，打回凡人，對修士來說還不如死了。

不過污染時間久了，命也沒了。也便不用再考慮什么修仙。

這天下間，怕是只有溫殊這一人才能在煞氣留存于身上時還能修煉了。

眾人心想，祝獻，今日必定死于這靈蘊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