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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 3評論第1章 夜宴驚變
葉蓁第一次見到周玄澈,是慶和三年的最后一天。
除夕,闔宮歡聚。
帝后賜宴奉天殿,所有宗親、妃嬪都在受邀之列。所以,位于宮妃最末一等淑女的葉蓁,也有幸出席皇室家宴,得遙遙望一眼天子容顏。
說不興奮是假的。
畢竟,那是自己名義上的夫君。
葉家將女兒的入宮視作出嫁。
早在離家選妃之前,女眷們便聚在一起,有笑有淚地話別了一回。
雖然只是進京選妃,八字尚未畫出完整的兩撇。可誰都知道,一入宮門深似海,幾乎再沒有和雙親的見面之日。
哪怕做不了皇帝的妃子,也可能嫁入王府,抑或被留宮中,做個女官或?qū)m女。
葉夫人憂心忡忡,把體己話說了一遍又一遍:“爹娘都不求你寵冠六宮光宗耀祖,只要平平安安就好。皇宮不比別處,萬事你都得小心,切記一句話,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為娘……”
說罷一揩眼淚,言語中略有哽咽。
“娘,您放心吧,我會小心的。再說,女兒也不一定入選。”
葉蓁噗嗤一笑,刻意拿話來安慰母親,雖然自己心中也凄涼一片。在父母面前,她不敢把心事和牽掛透露半分。
比如,她心中已悄悄藏了一個人。
事已至此,蕭郎注定要成為路人,倒不如將一切深埋心中,假裝一切都沒發(fā)生。
葉蓁就這么進京來了。
經(jīng)過層層篩選,量身高、稱體重、看發(fā)質(zhì)、嗅體味,甚至脫光了衣裳,被太監(jiān)嬤嬤們觀察私處,檢查是否處子之身……
身體檢查刷下了一大半人。
好不容易入宮待選,還要被觀察言行舉止、被設(shè)置各式考驗、被灌輸禮儀規(guī)范。
最終留下的,不過寥寥數(shù)人。
宥州才女葉蓁,正是其中之一。
真說不清這是幸運,還是不幸。
傳旨的太監(jiān)走遠了,擷春殿的熱鬧,卻剛剛才開始。
率先發(fā)聲的,是江南姑娘何田田。
她捧著一只小手爐,聲音怯生生的:“二位姐姐,方才賞給劉公公的銀兩,我……待領(lǐng)到月銀,再還給二位姐姐。”
“不用還了!知道你家窮,橫豎銀子是不夠使的!”
陶心柔冷哼一聲,白眼輕輕翻了一下,隨即大步進入自己的房間,忙著挑首飾選衣服去了。今晚的合宮夜宴,她定要艷壓群芳,一舉獲得侍寢機會。
畢竟,三人入宮已二月有余,卻遲遲未得到召幸。
何田田有些尷尬,只得勉力維持住笑容,雙手抓緊了那只小手爐。
畢竟是被當(dāng)面戳破短處,那個“窮”字雖是客觀現(xiàn)實,但也仿佛一個魔咒,讓聽的人心中生疼。
她飛快地笑了笑,淚光卻從眼中一閃而過:“蓁姐姐,我知道,我是窮人家的姑娘,和您二位沒法比。”
葉蓁心中老大不忍。
但她沒說什么,只沖何田田笑笑,回了句不咸不淡的話:“咱們也準(zhǔn)備一下,好歹是要見皇上和皇后娘娘呢,還有太后。”
只陳述,不安慰、更不感慨。
宮墻之內(nèi),幾乎所有女人都是競爭對手,她不愿樹敵,但也不祈求去結(jié)交什么好姐妹。
拿句不太好聽的話來說,這叫“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
何田田的眼神暗了一下,又訥訥道:“我壓根就沒什么像樣的首飾,無論怎么打扮,都不能引起皇上注意的。”
葉蓁的語氣淡了些:“妹妹天姿國色,又何須那些庸俗之物的點綴?”
說罷也快速進了屋,不愿再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
她確有幾件首飾,是從娘家?guī)С鰜淼模闶歉改附o的陪嫁。
何田田楚楚可憐,隱隱透著要借用的意思,為避免回絕的尷尬,她干脆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
合宮夜宴,大大超乎葉蓁的想象。
宴桌設(shè)上桌、中桌與下桌三等,菜品各有不同,餐具也依品階而有所區(qū)別。
葉蓁、何田田與陶心柔三人,在擷春殿錢嬤嬤的帶領(lǐng)下,微微低頭躬身,在下桌就座。偷偷往前望,只見面前小桌上,只擺著些果子茶食,并一雙筷子、一把調(diào)羹、一個酒杯。
陶心柔皺眉,將身子微微傾過來些:“皇家過年,就吃這?也太寒酸了吧?”
她刻意壓低著聲音,奈何驕縱慣了,即使壓低聲音,不滿和不忿也壓不住。站立一旁的嬤嬤投來犀利目光:“陶淑女,請自重。”
聲音不大,但卻透著一股子威嚴(yán)和震懾。
陶心柔這才斂住神色,微微低下了頭。
不多時,殿中陸陸續(xù)續(xù)坐滿人,門口的太監(jiān)也時不時高呼一聲,通報著某位王爺?shù)搅恕⒐鞯搅恕㈠鷭迥锬锏搅耍詈蟛攀腔屎蟆⑻蠛突实邸?
葉蓁全程低頭,大氣不敢喘,更不敢抬頭端詳天子真容。
恍惚間,只聽皇帝周玄澈道:“今兒是大年三十,除夕,朕帶著母后和皇后,與諸位吃個年夜飯。都是一家子至親骨肉,不必拘束,大家都動筷子吧。”
聽那聲音,約莫是三十出頭,倒也算平易近人。
葉蓁松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面前那雙象牙筷子。
此時樂聲起,宮人們輕舒水袖,宴會便緩緩拉開序幕了。
尚膳監(jiān)開始上菜,都是一般身量的小太監(jiān),個個眉清目秀,口鼻均蒙著絳紗袋,防止氣息融入珍饈美味。而那一個個端上來的菜肴,也均以金絲編制而成的罩子覆蓋,既能防塵、又能保暖。
陶心柔這才眼中放光,品出皇家氣度來。
葉蓁坐在下桌最下首,距離周玄澈三丈有余,不大能看清他的臉。
在小心翼翼吃飯的瞬間,她飛速瞟了一眼,只見他方臉、窄頜、濃眉、五官略有些凌厲之感。乍看冷清,可聽他說話,又覺得溫柔。
他在跟皇后馮瑾瑜說話。
“瑾瑜,燕窩你還是吃不慣嗎?我聽太醫(yī)說,燕窩是極好的滋補之物,你多少要進一些,對身體好。”
聲音很柔和,話也講得隨意,仿佛只是尋常人家的尋常夫妻。至少這一刻,葉蓁沒覺察到任何威嚴(yán)的壓迫之感。
但接話的,卻不是皇后。
而是坐在左側(cè)桌的一個盛裝麗人,穿橙黃色宮裝,頭上梳一個高髻,綴滿各式珍寶。一支點綴步搖,正在鬢邊微微晃動。
“臣妾聽過一個笑話,說鄉(xiāng)下人進城,吃了些鮑參翅肚,回家就開始腹瀉,非得拿青菜蘿卜才能解。可見人的福氣,從口腹就能推測一二。”
說罷掩口一笑,那飛揚的眼角眉梢中,隱隱可見一股子不屑。
席間人人都聽出了,她在揶揄皇后,諷刺其卑微出身,吃不慣皇家大內(nèi)的珍稀之物。但沒人開口,尷尬便懸在空中,氣氛也有些凝固。
因為誰都知道,姚貴妃是太后的嫡親侄女。與出身平民的皇后相比,她要矜貴許多,也能耐許多。
最后還是姚太后出了面。
“姝兒,姑姑有句話要說與你聽。”
“是。”
姚姝急忙起身,做了個恭恭敬敬的表情。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北宋劉娥的故事,你再去讀一讀。”
兩句話,提到了兩個人。
乍一聽,風(fēng)馬牛不相及。
姚姝一時沒品出意思來,只滿臉納悶地行了禮,卻也沒再糾纏其中真意。反倒是坐在最下首的葉蓁,琢磨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小風(fēng)波順利化解,內(nèi)監(jiān)們又開始上菜。
此時歌舞正酣、氣氛融洽,周玄澈舉著酒杯,正拿溫柔的眼神看著馮瑾瑜。
馮皇后也回望過來,帝后深情對視,恍若他們都還在禹州,依舊在那間不甚寬敞,也不大華麗的屋子里過年。
那個送菜的小太監(jiān),便是此時抽出匕首的。
剎那間寒光閃過,從魚腹中破壁而出的刀鋒,直通通朝周玄澈而去。
好在他自幼習(xí)武,練出了極高的反應(yīng)速度,眼神收回的同時,右腿便一個回旋踢,將那歹人踢出了三丈遠。
“護駕!護駕!”
殿中亂作一團,御林軍急速到位,在周玄澈面前形成屏障。
可那持刀的小太監(jiān)也身手敏捷,他手中的匕首未落,反而急中生智隨意拉過一個人,將刀抵在那人喉嚨間。
多年后,葉蓁依舊記得那個驚悚瞬間。
對,一切都是瞬間發(fā)生的。
她聽到呼聲、見到人影,等反應(yīng)過來時,只覺得喉間一涼,整顆心都差點要跳出嘴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