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淑女?
周玄澈一愣。
說實話,他記不得了。
后宮最多的就是女人,一茬接一茬的,如鮮花般盛開著。偶爾看見一朵、偶爾露出欣賞之色,但很快又會被下一朵吸引,甚至下下一朵。
馮皇后見他略顯茫然,不禁微微一笑:“葉淑女鎮(zhèn)定自若,即使是被綁作了人質(zhì),也沒露出絲毫慌亂。依臣妾看,倒是個有出息的姑娘?!?
“皇后所言極是?!?
周玄澈點點頭,又就著餐桌上的玫瑰腐乳,匆匆扒了幾口米飯。
“朕就喜歡這些東西,吃起來有滋有味,也好下飯。但太后說,這些食物不健康,都是底層百姓才吃的,說它們配不上朕。你說這,可笑不可笑?她和貴妃準備的飯食,朕半點興趣都沒有!”
這一瞬間的皇帝,仿佛又回歸為禹州城中的貧寒少年。
那時候,母子二人生活艱難,時常在一日三餐上犯難。
雖有施焱幫襯,但周凌氏秉承節(jié)約度日的原則,也向周邊婦人們學(xué)習(xí)腌制小菜,以此來增加食欲、縮小開支。
周玄澈倒吃得歡,口味也在不知不覺中養(yǎng)成。
馮瑾瑜面帶笑意,又往周玄澈碗中舀一勺雞湯。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了姚姝諷刺自己那些話。其實也不無道理,一個人的飲食喜好里,藏著他的經(jīng)歷、他的過去。
所幸自己的前半生,是與周玄澈緊緊連在一起的。
也只有面對自己時,周玄澈能真正舒展眉頭,吃得痛痛快快、活得開開心心。
這是自己最大的資本,大概也是唯一的資本。
趁著周玄澈放松,馮瑾瑜巧妙地把葉蓁推了出去。
“皇上,咱們子嗣單薄,如今只有劉昭儀所出的一位公主。為保江山萬年大計,您得多辛苦些。去年選進宮的幾位秀女,都還在擷春殿住著呢?!?
這番話,講得委婉含蓄,但又賢良大度,頗有一代賢后的風(fēng)范。
周玄澈忍不住跟妻子開玩笑:“怎么?你舍得把朕往外推?”
馮瑾瑜半天沒搭腔。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緩緩抬頭,將紅紅的眼圈展現(xiàn)給周玄澈。
一切盡在不言中了。
她不好說出口的那些話,全都叫那雙通紅的眼圈表達了去。畢竟身處后位,有許多規(guī)矩和條框約束著,許多話,都不再能隨意說出口。
周玄澈心中一酸,把手伸過來,與妻子緊緊相握:“其實,朕只想寵你一人。”
“說什么傻話呢?今時不同往日了,想想先帝,沒有子嗣會有什么后果?皇上,您放心,臣妾雖有些吃醋,但也懂得孰輕孰重?!?
馮瑾瑜的語氣,從嗔怪到憂慮,后又變?yōu)閲烂C鄭重,儼然是要將個人情感置之度外。
周玄澈心酸愈甚,只覺得做皇帝,遠比自己想象中艱難。
“瑾瑜,”他的聲音忽然堅定起來,“你一定要生個兒子!你生的兒子,必然要繼承大統(tǒng),朕會排除萬難,全力保他登基!”
馮瑾瑜仰頭,癡癡望著那張輪廓分明的臉。
而后又下意識地,摸了摸漸漸隆起的腹部。
可這一胎,到底是男還是女呢?那些涌到心頭的期望和欣喜,忽又被未知沖淡了一大半。
以前她總說,自己喜歡的是閨女:“粉粉嫩嫩的小丫頭,看著都讓人歡喜。”
但如今,她卻無比渴望生兒子。
顧英姿住在景華殿。
那兒有個開闊的大院子,足夠顧英姿舞刀弄槍,甚至訓(xùn)練她的幾個宮女,熱火朝天搞得不亦樂乎。雖只是花拳繡腿,但也足以打發(fā)莫央宮中的漫長時光了。
嫁與帝王,本在顧英姿的意料之外。
她生于將門,自幼便不愛什么胭脂水粉,對刺繡針鑿、煎煮燉炒,更是毫無興趣。
她的興趣,全都在刀槍劍戟上,偶爾也會翻翻兵書、將那些有名戰(zhàn)役翻來覆去地研究。
在娘家做女兒時,母親憂心忡忡,總怕女兒無法嫁進好人家。
顧昀卻爽朗大笑:“好!這才是我顧家的女兒!人如其名,英姿颯爽!”
可下一秒,他又黯然:“唉,可嘆你生作女兒身。否則,顧家軍中便可再添一名神勇之士了?!?
“女兒身怎么了?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今有顧英姿助父殺敵!”
不服輸?shù)呐浩痤^,臉上飛揚著自信與驕傲。
誰料新帝一登基,她就必須成為鞏固家族力量的工具,聯(lián)姻工具。
嫁進皇宮去,最好再生下帶有顧氏血脈的兒子,令顧家軍的浴血奮戰(zhàn)更有價值。
進宮前一天,顧昀語重心長道:“英姿,你可別小看后宮。它的兇險程度,并不輸戰(zhàn)場。為父和你的哥哥們在前線拼命;你在后宮,也打著另一場戰(zhàn)!都是為了家族,為了榮譽,你明白嗎?”
“哦。”
顧英姿輕輕應(yīng)了一聲。
她不太能懂父親的意思,但還是點頭應(yīng)下,目的是讓父親開心,且放心。
但對床笫之事,她卻不太熱衷,總覺得周玄澈的長相不合胃口。與他同床共枕,她會別扭、不安,甚至厭煩。
要等再過些年,她才會明白原因所在。
其實原因很簡單,短短兩字而已:不愛。
此刻,周玄澈的轎攆已來到了景華殿。
守在門口的太監(jiān)一見,立刻打鳴公雞似的昂起頭,預(yù)備向內(nèi)通報。
但周玄澈擺擺手,表示不必通傳,朕自己進去就好。
那太監(jiān)識趣,也就低頭噤聲,又忙不迭跪下來。整個過程都悄無聲息,沒發(fā)出半點聲響。
果然,庭院里傳來操練隊伍的聲音。
“跑起來!跑起來呀!瞧瞧你們,一個個都懶懶散散的!這要是在軍中,早就被我哥哥打一百回了!我早就說過,體能是最要緊的!那繡花繡草的活兒,有什么意思?”
是顧英姿的聲音,洪亮、明麗,聽不出半分嬌嗲。
周玄澈不禁爽朗一笑。
對顧英姿,他倒談不上多么喜愛。但這股子精氣神,卻能叫人為之一振,從中窺見希望和美好。
畢竟,后宮那些嬌滴滴的美人,實在是太多了。
聽到笑聲,顧英姿這才回過頭來。
“皇上。”
她喊了一聲,眼中稍有些慌亂,片刻后,才硬著頭皮一步步走過來。走過來后,又不緊不慢地請了安。
他來干什么?真是煩人。
顧英姿在心中嘀咕,但埋怨話不敢說出口,更不敢表現(xiàn)出任何不情不愿。只命人奉茶、上點心,搜腸刮肚地想些話題來說。
“皇上,白毛賊打到哪里了?他們果真長了一頭白毛?世上還有這樣的人?”
好不容易尋覓到話題,顧英姿迫不及待地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