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刺皇帝是死罪。

葉蓁迅速盤算了一下，這小太監身手不凡，想來是在宮中臥底多時、伺機而動的。

如今事跡敗露，只怕難逃一死。那他劫持自己的目的，就不可能是談判或逃跑。畢竟，自己只是最末一等的淑女，且尚未被臨幸，甚至未被周玄澈認識……

存活的可能微乎其微。

想到這一層，葉蓁忽然就懶得掙扎了。

因為掙扎無用，搞不好還會激怒歹人，引發局面混亂。而局面一亂，身份卑微的自己，就可能會做了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干脆淡定自若，努力平定氣息，裝出一副臨危不懼的模樣來。

此時，御林軍的遁甲緩緩挪開。周玄澈的眼神，也輕飄飄移了過來。

那是他們第一次四目對視——

男的居高臨下，平靜而悲憫；女的柔韌堅定，笑中卻隱隱有淚光。

已經有人按捺不住了。

“放箭啊！快放！留那惡人做什么？”

是姚姝的聲音，既急又怒，恨不能親自拉弓引箭，立即擊斃那犯上作亂的小太監。

馮瑾瑜扭頭望望姚姝，聲音輕輕的：“妹妹稍安勿躁，畢竟還有無辜之人。”

“無辜之人？哼，一個小丫頭罷了。她既進了宮，就該明白生死不由人。”姚姝不屑，鬢邊的步搖抖動起來，仿佛很不把旁人的生命當回事。

馮瑾瑜不愿與她起沖突，干脆住口噤聲，只滿臉憂慮地看看周玄澈，又看看葉蓁。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

她曉得，他從不視蒼生為芻狗。

哪怕如今已貴為天子。

果然，周玄澈在僵持片刻后開了口。

“放了她。”

三個字，心平氣和，但又不怒自威，自帶一種駕凌萬人之上的威懾力。

不過，這三個字只代表命令，不代表任何承諾。那小太監的死活安危，他并不做任何保證。

言下之意是：你威脅不到我，識相的話，最好乖乖地舉手投降，再把幕后主使招出來。至于能不能活命，還得看接下來的造化。

那小太監自不是笨人。

情急之下胡亂抓個人，本以為會是個王孫貴族一類的人物，好歹能有個談判籌碼，誰知自家不走運，只撈著個名不見經傳的淑女，正眼都不會被瞧一瞧的。

可即便如此，那小太監也態度強硬，作勢把匕首往前抵了抵，仿佛隨時都會要了葉蓁的命。

陶心柔看得心驚膽戰，不禁往何田田那頭靠了靠。

相比之下，何田田鎮定許多，反而小聲安慰著陶心柔：“心姐姐，沒事兒的，殺不到咱們這兒來。”

陶心柔點點頭，這才輕輕撫了撫心口，又迅速喝了一杯茶壓驚。

此時，周玄澈又開了口：“放了她，否則……”

比原先的臺詞多了兩個字，但“否則”之后的可怕后果，他沒直接說出口，只用眼神做了個暗示。

反正是活不成了！

那小太監忽然惡向膽邊生，將匕首狠命一舉，立刻就要往葉蓁脖頸上的大動脈刺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枚發簪自宴席中發出，咻的一聲，便準確無誤地擊中小太監的手腕。他在慌亂中一愣神，手上的勁兒一松，匕首便哐當一聲，掉到了地上。

提著一顆心的葉蓁，也將愣神的小太監猛推一把，飛也似的逃到御林軍那頭去。

整個動作行云流水，也是在瞬間完成的。

幾個侍衛飛身向前，不多時便將那歹人制服，又迅速拖了下去。

那枚救人于水火的發簪，來自婕妤顧氏。

也就是振威將軍的嫡親女兒，顧英姿。

此時，太后正拿贊賞的目光瞧著她，口中是止不住的溢美之詞：“果真是將門虎女，顧將軍教女有方啊！瞧你這英姿勃勃的勁兒，倒把咱們宮里的女人都比了下去。”

剎那間，顧英姿又成為全場焦點。

剛剛虎口脫險的葉蓁，似已被集體遺忘，無人來問一聲、安慰一聲。

好在她并不在意，反而循著聲音，朝救命恩人望去。

顧英姿是個濃眉大眼的姑娘，臉型圓中見方，五官亦生得明媚大氣，與何田田的細眉細眼形成鮮明對比。

此時，穿一身桃紅色宮裝的她正笑盈盈道：“臣妾自幼喜好舞槍弄劍，在女紅烹飪上很是生疏。之前母親還擔憂著，怕我嫁不出去呢！”

她快人快語，聲音清脆，話講得竹筒爆豆一般，倒把太后逗得哈哈大笑。

那種和樂愉悅的宴飲氛圍，便悄無聲息地回來了。

樂聲起，宮人們又緩緩舒展開舞姿。

似乎一切都沒發生改變。

只有細心的馮瑾瑜觀察到，丈夫臉上籠著一層陰云，藏在笑容之下，且愈積愈濃厚。

這個皇位，他坐得并不安穩。

自己的皇后之位，似乎也有些搖搖欲墜。

馮瑾瑜暗暗嘆氣，再看丈夫時，卻見他的目光越過席間眾人，停在方才那個被劫持的淑女身上。

對葉蓁來說，那應該是一個最凄慘的除夕。

受了天大的驚嚇，但不能哭、不能叫、不能表現出任何委屈。

在后半段宴席中，即使內心慌亂毫無胃口，也得配合著所謂的皇家禮儀，時不時地舉杯、微笑、夾菜，恍若之前的一切都能輕松抹去。

可那明明是她為人十七年來，最最驚悚恐懼的一幕。

雖出生在普通的郎中之家，沒被金尊玉貴地嬌慣過，但好歹也是雙親疼愛、甚少受委屈的，更遑論這種生命被威脅的困境？

但她知道，除了強撐下去，自己別無他法。

好容易撐到宴席散去，她才被錢嬤嬤攙扶著，緩步往回走。

出了奉天殿，風雪撲面而來，葉蓁緊了緊剛剛披上的斗篷，思鄉之情忽然蜂擁而至，眼圈一紅差點要落下淚來。

“葉淑女，叫您受驚了。”

錢嬤嬤的聲音很低，是安慰，也是暗示。暗示葉蓁要得體應對，不要輕易露出情緒來。畢竟，此刻還未回到擷春殿，未回到真正的私密空間。

葉蓁心中一凜，急忙收住心酸，同時也壓低聲音，對錢嬤嬤道了謝。

隨即，有個聲音在背后響起。

“葉淑女，請留步。”

葉蓁一怔，急忙回過頭去，只見伺候在馮皇后身邊的姑姑蘭依，正笑盈盈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