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葉蓁不會直接告訴馮皇后,我想侍寢。
她在坤靈宮門口求見,眼神謙恭和順,對守在宮門外的小太監道:“淑女葉氏,求見皇后娘娘!煩勞公公通報一聲。”
那小太監抬起眼,飛速將葉蓁打量了一番,便急急忙忙往內通報去了。
他認得這位淑女。
做奴才的,識人是必備技能。只一眼,他便立刻反應過來,這曾是馮皇后盡力要提拔的人。
片刻后,坤靈宮另一位大宮女留霜迎了出來。
“葉淑女安好?”
留霜面有憂色,但依舊和和氣氣,朝葉蓁輕輕福一福身子道:“葉淑女,請。只是,娘娘近來不適,恐怕您不能逗留太久?!?
“娘娘不適?”葉蓁吃了一驚,但又立刻反應過來,想是孕期操勞,不慎動了胎氣?但她不敢妄下定論,反而憂心忡忡問,“要緊嗎?太醫怎么說?”
面對這番殷切關心,留霜卻只輕輕一笑。
既未回答葉蓁的提問,也未透露詳細病情。進入大廳,又微微躬身,將手往前伸了伸,示意葉蓁繼續往前走。
葉蓁疑惑,而后微微頷首,腳步雖輕但穩。
那是她第一次進入坤靈宮內室——
屋子不大,裝飾也不豪華,一床、一榻、一桌、四椅而已。唯有幾樣珍奇擺飾和明黃色用具,能證明主人身份高貴。
“給皇后娘娘請安?!?
葉蓁俯身行禮,暫時不敢抬頭朝床上望,心里卻稍稍安穩了些。至少,自己能夠借著探病的由頭來說話,而不是精心鋪排,將心思藏在曲折迂回的對話中。
“葉淑女請起。”
床上的馮瑾瑜淺笑著,而后又用眼神示意道,“坐吧?!?
“謝皇后娘娘。”
葉蓁這才直起身來,在一把黃梨木椅子上輕輕坐下,抬眼看了看馮瑾瑜。
大半個月不見,她竟消瘦了許多。眼窩陷進去,下頜骨也更突出了些,笑容亦帶著幾許疲倦??吹贸鰜?,她正在經受折磨。
“娘娘。”
葉蓁輕喚一聲,心中老大不忍。一時之間,竟如忘了雙方的身份一般,只剩下女人對女人的疼惜。
又或者,像醫者對患者的悲憫。
她生在醫藥世家,自幼便聽父親談論病情,對世間的生老病死,也格外觸動、格外感慨。而后,葉蓁才小心翼翼地問出心中疑惑:“娘娘,是小皇子吵到您了嗎?”
后一句,是反反復復斟酌出來的。
因為在莫央宮,說話是頂要緊的一門技術。面對至高無上的皇后,自然得小心謹慎,時刻提防禍從口出。而病、死這一類的不吉利話,是不能輕易出口的。
馮瑾瑜笑笑,又輕輕撫摸了一下肚子:“是啊,他一點都不乖。前幾日有些見紅,太醫吩咐要臥床靜養。這一樣,也不知何時是盡頭?!?
講著講著,馮皇后的臉色又黯淡了些。
葉蓁順著她的話,既真誠又套路地安慰了幾句:“臣妾的父親是開醫館的,姑姑精通婦人之病,也常告訴臣妾,有孕之人最是辛苦。娘娘受累了,萬要安心養胎才是?!?
馮瑾瑜的注意力卻在別處:“你出自醫藥世家?那你也精通醫理?”
“精通不敢當,粗略知道些罷了?!?
葉蓁極是謙虛,不敢輕易在馮皇后面前賣弄。
但她想不到的是,馮皇后心中已另有打算。
那天,葉蓁在坤靈宮用了晚膳。
她原本的意思,是略坐一坐就告辭。
至于侍寢,當然是不提為好。畢竟自己前來,也不過是在馮皇后前頭露個面,用委婉的方式提醒她,還有一位名叫葉蓁的淑女存在。
誰叫如今的后宮,是馮皇后一人所管呢?
聽錢嬤嬤說,皇上的夜晚,大多是由皇后來安排的。
臨幸誰、冊封誰、寵愛誰,看似由皇上主導,實則是皇后暗中安排。她將后宮諸人都分配得井井有條,實乃雨露均沾,從不厚此薄彼。
“華煜宮那位劉昭儀,便是皇后娘娘一手提拔起來的。她生的雖是公主,但總比無所出的強,晚年總歸是能享福的。”
當然,姚貴妃和敏妃是例外。
前者有太后撐腰,后者有顧家軍做靠山,皇上總要給幾分顏面。一個月中,總有幾天是歇在永安宮和景華殿的。
當時,陶心柔有些失落。
“皇上那么愛皇后娘娘,哪兒還有我等翻身之日?”
“噓!不得胡言亂語!”
錢嬤嬤慌忙制止,一張臉也冷下來,“陶淑女,莫央宮不同其他地方,望您慎言!”
何田田則忙著打圓場:“陶姐姐是在贊頌帝后情深,嬤嬤放心,在外咱們一定不會亂說話的。”
唯有葉蓁不言不語,只在心中微微一笑。
她覺得,這樣的安排也不錯:帝后情深,爭斗也就翻不出大亂子,只求自保的自己,想來也能平平靜靜地承寵生子,在宮中安安穩穩過一生。
至于天子之愛,便不去做過多奢求了。
讓葉蓁意外的是,當自己開口告辭時,馮皇后竟要留她用晚膳。
“本宮一人,實在是悶。有勞葉淑女再陪一陪,用完晚膳再走吧?!?
馮瑾瑜笑得溫婉,讓人無法拒絕,也不敢拒絕。
于是,葉蓁臨時充當宮女,伺候著馮瑾瑜坐起半邊身子,又將尚膳監送來的進補藥膳盛了,用銀勺輕輕一舀,小心翼翼往皇后嘴邊送。
馮瑾瑜輕抿一口,眼角帶笑:“有勞葉淑女了。”
“皇后娘娘見外了,伺候您,本就是臣妾的本分?!?
葉蓁把頭顱和身段都放低了些。
其實,這也是做妾的自我修養。什么貴妃、妃、嬪、昭儀、美人,也都不過是皇后面前一個妾。
馮瑾瑜笑笑,又將藥膳飲了幾口。
誰料此時,小太監的通報卻高聲響起:“皇上駕到——”
葉蓁大吃一驚,但雙手依舊牢牢捧著那只甜白釉小碗。她只是下意識地朝馮瑾瑜望去,像是在表達自己的驚詫,又仿佛是在討一個主意。
馮瑾瑜卻微微一笑,又對葉蓁輕輕點頭。
似乎是在說:對,你的機會來了。
葉蓁的腦子,忽然電光石火一片。是了,帝后情深,自然是日日探望、自然會共進晚膳、自然有許多規律可講。
馮瑾瑜早知周玄澈會過來。
會在晚膳時分過來。
也就是說,馮皇后依舊在給自己鋪路,要把自己送到龍榻上去。
又或者說,她愿意把每個女人都送到龍榻上去,只要她們能為周玄澈生出兒子來。